母亲笔记本上那几处暗褐色、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污渍，被吴技术员用最细的镊子和棉签，小心翼翼地刮取下来，装进密封的玻璃小瓶里。整个过程在杨总工临时安排的一间干净、安静的库房里进行，只有林爱国、周师傅和那位被杨总工称为“老宋”的退休法医在场。
老宋头发花白，戴着厚如瓶底的老花镜，动作慢条斯理，但手极稳。他将那点微乎其微的粉末用蒸馏水溶解，滴入几种不同的试剂，又放到一台看上去颇为古旧、但保养得很好的显微镜下观察了很久。
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。林爱国紧紧盯着老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。
终于，老宋直起身，摘下眼镜，揉了揉鼻梁，脸色凝重。
“怎么样，老宋？”杨总工沉声问。
“是生物碱，而且是毒性很强、作用剧烈的那种。”老宋声音沙哑，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确定，“具体种类需要更精细的仪器分析，但从反应和镜下形态看，很像是一种叫‘南美箭毒木’的植物里提取的浓缩物。这东西，微量就能引起平滑肌强烈痉挛，剂量稍大直接导致心脏麻痹。用在孕妇身上……”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的林爱国，没再说下去。
林爱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南美箭毒木？国内极其罕见！易中海的妻子，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，从哪里弄来这种东西？又是谁给她的？
“能确定来源吗？”周师傅拳头攥得紧紧的。
老宋摇摇头：“很难。这东西在黑市上……也不是完全弄不到，但渠道非常隐秘，价格不菲。当年能弄到这东西害人的，绝不是普通角色。”
笔记本，成了血淋淋的铁证！它把易家的罪行，从“间接施压”和“见死不救”，钉死在了“蓄意谋杀”上！
“这件事，必须立刻向司法机关补充证据！”杨总工当机立断，“老宋，麻烦你出具一份详细的检验报告。爱国，把笔记本和报告一起，交给韩组长，让他直接送到省纪委王组长手里！易家这条线，必须深挖到底，看看他们背后，还藏着什么妖魔鬼怪！”
林爱国用力点头，将那小小的玻璃瓶和笔记本重新包好，紧紧抱在怀里。母亲，您的冤屈，儿子一定替您讨回来！
与此同时，对马小军及其在永丰合资厂的表哥的调查也在秘密进行。王铁牛和他那个机灵的保卫科兄弟小赵，这几天轮班盯着马小军，发现他下班后经常去一家新开的台球厅，和一个打扮流里流气的青年混在一起。小赵认出来，那青年是永丰厂保安队的，正是马小军的表哥，叫刘彪。
“刘彪这小子，最近阔气得很，抽的烟都是外烟。”王铁牛压低声音向林爱国汇报，“而且，我打听到，永丰厂最近夜里经常有货车进出，时间不定，都是从后面那个很少用的偏门走的。守门的保安就是刘彪那队人。”
深夜进出？偏门？林爱国想起那张港口轮船的照片和“胡先生”的邀请。永丰厂，这个看似光鲜的合资企业，底下到底藏着什么？
“铁牛，小赵，今晚咱们去‘看看’。”林爱国下了决心。
午夜，月黑风高。三人换上深色衣服，摸到永丰合资厂围墙外。这里靠近郊区，路灯稀疏。厂区后墙有个废弃的排水口，铁栅栏锈蚀松动，勉强能容一个人钻过。这是小赵以前在附近玩时偶然发现的。
他们悄无声息地钻进去，里面是一片堆着废弃包装材料和杂物的空地，再往前就是几栋高大的厂房和仓库。
等了约莫一个小时，就在王铁牛快被蚊子咬得受不了时，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沉闷响声。两道雪亮的车灯划破黑暗，一辆中型厢式货车，蒙着厚厚的苦布，从厂区深处缓缓驶来，停在了不远处一个独立的小仓库门口。
驾驶室跳下来两个人，正是刘彪和另一个保安。两人警惕地四下张望，然后打开了仓库门和货车厢门。
借着仓库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和林爱国带来的老式军用望远镜（杨总工提供的“老物件”），他们看到车上卸下几个长方形的木箱。木箱上刷着外文字母和图标，其中一个图标，林爱国在进口设备资料上见过——是德国某顶级精密机床制造商的商标！
更让他心惊的是，木箱侧面用红漆喷着一行英文缩写，意思是“高精度数控主轴单元，军用级管控物资”！
军用级！管控物资！永丰厂一个合资企业，怎么能弄到这种东西？还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卸货？
刘彪两人动作很快，将木箱搬进仓库，锁好门，货车迅速开走了，消失在夜色中。
“我的乖乖……”王铁牛吸了口凉气，“这帮孙子，倒卖军火啊？”
“比军火可能还麻烦。”林爱国脸色阴沉，“这是最先进的工业母机核心部件，属于战略物资。他们要么是走私，要么……就是通过非法渠道，从国内其他单位搞出来，再倒卖出去，或者拆解研究。”
他想起了胡文轩，想起了那个跨国团伙“物色、拉拢、控制国内有潜力的年轻技术人才”的可能目的。偷技术，偷设备，偷人才……这是一张多大的网？
必须立刻把情况告诉杨总工和石老！
然而，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，林爱国怀里的那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、用于紧急联络的bb机（也是石老渠道搞来的稀罕物），突然震动起来！
屏幕上显示出一串代码，意思是“速回电话，紧急”。
他们找到最近的一个僻静公用电话亭，林爱国拨通了杨总工留下的那个保密号码。
接电话的却是吴技术员，声音急促：“爱国？你在哪？刚才陈志飞把电话打到厂里找你，说找不到你bb机，急疯了！他说胡文轩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，知道你暗地里在查永丰厂和计算机入侵的事，非常生气，认定你是‘内鬼’，今晚可能要对你采取‘极端措施’！让你千万别回招待所，立刻找地方躲起来，等他联系！”
陈志飞的警告？胡文轩要动手？
林爱国心脏狂跳。是陈志飞良心发现？还是这根本就是胡文轩设下的又一个圈套，想把他引到某个地方？
“他还说什么了？”
“他说……胡文轩背后势力很大，在省城也有眼线，让你千万别相信任何人，包括……包括赵副主任！他说他会想办法再联系你，告诉你一个安全的地方。”吴技术员顿了顿，“爱国，这会不会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爱国打断他，大脑飞速运转。陈志飞的话，几分真？几分假？胡文轩察觉是可能的，但“极端措施”在省城？他们敢这么嚣张？还是说，因为发现了永丰厂更大的秘密（军用部件），对方狗急跳墙？
“吴工，告诉杨工和石老，永丰厂深夜有走私军用级数控核心部件的重大嫌疑，证据确凿。另外，陈志飞的警告，我会判断。你们也小心。”
挂掉电话，林爱国看着漆黑的夜色和王铁牛、小赵担忧的脸。
“爱国，现在咋办？回厂？”王铁牛问。
回厂？可能路上就有埋伏。去找陈志飞说的“安全地方”？那可能是真正的陷阱。
林爱国摸了摸怀里母亲那本染血的笔记本，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印着外文标记的木箱。一股混合着愤怒、决心和冰冷算计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对方越是急，越是说明他们怕了，说明他们快暴露了。
“不，我们不躲。”林爱国声音冷静得可怕，“铁牛，小赵，你们立刻回去，把今晚看到的情况，原原本本告诉杨总和周师傅。我……去会会这位胡总。”
“你疯了？！”王铁牛急了。
“我没疯。”林爱国眼神锐利，“陈志飞不是让我等他联系吗？我就等他。看看他到底给我准备的，是救命稻草，还是绞索。同时，也给石老和杨工他们，争取一点布置的时间。”
他看向省城灯火阑珊的方向，那里有豪华的酒店，也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。
“再说了，”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，“我妈的糖，永丰厂的货，还有想偷我们技术的黑手……这些账，也该当面算算了。”
bb机再次震动，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。
林爱国深吸一口气，走向电话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