凝滞在持续。
那段代表宇宙底层清理规则的【若A则非A】公理循环,如同生锈的齿轮,每一次转动都发出无声的、令人牙酸的摩擦感。它不再是流畅的、决定论的冰冷宣告,而是变成了一种挣扎,一种试图消化无法消化之物的徒劳努力。
林夜凝聚起所有残存的感知,聚焦于那片情感的混沌与理性的绝对冰冷交锋的战场。他不再试图发送任何结构化的信息,而是持续地、全力地输出着情感洪流本身。他将虫族文明此刻正在外部宇宙进行的、那每秒百万单位的惨烈牺牲,那为了一个渺茫希望而燃烧自身的悲壮与决绝,化为最浓烈、最灼热的情感脉冲,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管理员的逻辑防线。
他“听”到了,从那逻辑核心的深处,传来一种极其细微、却足以撼动宇宙的……杂音。
那并非是声音,而是一种逻辑流的中断,是绝对确定性出现的一丝裂缝。管理员的运算能力被前所未有地调动起来,试图为这些“情感变量”建立模型,赋予定义,纳入体系。它调取了所有被清理文明数据库中关于“情感”的记录,试图找到可量化的参数,可归纳的模式。
但它找到的,只有矛盾。
同一个文明个体,可以为了爱而牺牲,也可以为了恨而毁灭。
同一个文明,可以在绝望中诞生最璀璨的艺术,也可以在希望中走向最彻底的疯狂。
“牺牲”行为,从群体生存逻辑看或许是“有益”的,但从个体生存逻辑看则是“错误”的。
“恐惧”可以促使文明谨慎发展,也可能导致文明固步自封。
情感,无法被统一度量,无法被稳定预测。它们是非线性的,是突变的,是逻辑体系中的奇点。
管理员的核心逻辑,那依赖于因果、依赖于可预测性的绝对理性,在试图处理这些绝对不可预测的“奇点”时,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它那无限循环的自指结构,因为引入了无法定义的“情感观察者”变量,而开始出现自我指涉的深层悖论。
它无法理解——“为何要为了一个生存概率无限接近于零的可能性,而选择让整个系统(文明)提前、并加速走向终结?(指虫族的自我燃烧)”
它无法计算——“这种名为‘希望’的情感变量,其能量来源和输出效率究竟如何量化?”
它无法判定——“这种‘牺牲’行为,在系统层面,究竟应归类为‘错误’的自我修正,还是‘错误’的恶性膨胀?”
逻辑的城墙,被情感的洪水浸泡,根基开始松动。
然后——
卡顿。
发生了。
那永恒旋转的【若A则非A】公理循环,彻底停了下来。
不是减缓,不是凝滞,而是如同按下暂停键一般,绝对的静止。
整个逻辑荒漠,那无数生灭的逻辑悖论和数学废墟,仿佛也受到了某种影响,其生灭的频率出现了刹那的同步紊乱。
时间,仿佛被冻结。
这静止,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——
3纳秒。
对于物质宇宙而言,3纳秒转瞬即逝。但对于管理员那运算速度超越光速亿万万倍的逻辑核心而言,3纳秒,近乎永恒。
在这3纳秒里,管理员的判定功能陷入了完全的停滞。“清除”指令悬而未发,逻辑分析暂时中断,对外部虚空领域扩张的宏观控制,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、但确实存在的延迟。
它“死机”了。
被一段它无法理解、无法处理的“灵魂乱码”,强行冲垮了逻辑的堤坝,造成了系统运行亿万年来第一次、也是唯一一次的……彻底卡顿。
3纳秒后,公理循环猛地一震,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强行重启,恢复了旋转。但它旋转的轨迹,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完美圆融,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、仿佛是强制跳过错误后的生硬。
那情感的洪流,并未被“理解”或“消化”,而是被管理员动用更高的系统权限,强行隔离、压制了下去。就像计算机将无法处理的病毒文件放入隔离区,暂时忽略其存在,以保证主系统的继续运行。
危机暂时解除,但“病毒”还在。
而且,这3纳秒的卡顿,如同在绝对黑暗的密封房间里,划亮了一根火柴。光芒虽短暂,却照亮了房间的轮廓,更重要的是——它揭示了一个事实:这个房间,并非无懈可击。
逻辑的防线,被撕开了一道裂口。
一道仅有3纳秒宽,却通往无限可能的裂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