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疆,临时搭建的法坛之上,狂风卷着砂石,抽打在玄玑子肃穆的脸上。七根粗壮的桃木主桩已按照星斗方位深深打入焦坑周围的地脉节点,以浸泡过朱砂、鸡血的丝线相连,构成“镇龙桩”的骨架。赤铜、玄铁熔铸的符文板镶嵌在关键位置,百年桃木芯雕刻的阵符环绕四周。
然而,法坛中央,那作为阵眼的“定渊”钥匙,却只是静静悬浮在一个小型玉石基座上,散发着幽幽寒光,并未与整个大阵产生预期的强烈共鸣。阵法虽成,却仿佛缺少了最后一道“活”的契机,无法真正引动地脉龙气,对那焦坑中的归墟之眼形成有效镇压。黑气在阵法边缘翻涌冲撞,那七根桃木桩微微震颤,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嘎吱”声,显然支撑不了太久。
玄玑子眉头紧锁,手指掐诀,口中念念有词,试图强行催动阵法,额头已渗出细密汗珠。他身后,众弟子亦是面色苍白,勉力维持着自身法力输出,支撑着阵法的基本运转。
“仙长!”李远拖着受伤的手臂,焦急问道,“为何阵法威力不足?可是材料有缺?”
玄玑子缓缓收势,长叹一声,摇头道:“非是材料之故。‘定渊’虽是钥匙,但此‘镇龙桩’欲封堵如此规模的归墟裂隙,需以至阳至诚之血为引,沟通天地,方能彻底激发‘定渊’之力,引动地脉,形成牢笼。”
“至阳至诚之血?”李远一愣,“何人之血方可?”
玄玑子目光沉凝,望向南方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:“归墟之力,阴秽邪祟,能与之抗衡者,非寻常阳气。需承载万民气运、秉承江山社稷之……真龙血脉。且,需心甘情愿,以守护苍生之念驱驰,方为‘至诚’。”
真龙血脉?!
李远倒吸一口凉气!这普天之下,除了陛下,便是太子殿下!再往下,便是昏迷不醒的皇长孙!这……
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条件!陛下万金之躯,岂能亲涉险地?太子乃国本,亦不可轻动!而皇长孙……更是危在旦夕!
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,以最快的速度传回金陵。
……
东宫暖阁内,朱元璋看着玄玑子亲笔书写的密奏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他将密奏重重拍在案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
“真龙血脉为引?心甘情愿?”他冷笑连连,“好个玄玑子!好个刘伯温!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,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朕!是想让朕或标儿去那北疆绝地送死吗?!”
他心中翻腾的猜忌再次升腾。这是否是刘伯温最后的报复?用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,将他朱家血脉诱至险境,一网打尽?
“父皇,”朱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,他不知何时已来到暖阁,显然也知晓了密奏内容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,“儿臣愿往北疆,以血为引,助玄玑子道长成阵!”
“胡闹!”朱元璋猛地转身,厉声喝道,“你是一国储君!岂能轻履险地?!那北疆如今是何光景?黑气弥漫,妖魔横行!你若有何闪失,江山社稷何托?!”
“正因儿臣是储君,守护大明疆土,拯救北疆军民,更是责无旁贷!”朱标抬起头,毫不退缩地迎着父皇锐利的目光,“允炆亦是儿臣骨血,若能救他,儿臣何惜此身?况且,玄玑子道长言明需‘心甘情愿’,若心有不甘,血脉亦难生效用。父皇坐镇中枢,维系天下,不可轻动。此任,非儿臣莫属!”
他看着朱元璋阴晴不定的脸色,上前一步,撩袍跪倒在地,以头触地,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:“父皇!北疆将士正在浴血!允炆命悬一线!此刻已非权衡利害之时!儿臣信刘师傅(他仍用旧称)不会以此等大事相欺,亦信玄玑子道长乃有道之士!求父皇允准儿臣北行!若阵法不成,或儿臣有何不测,儿臣……甘愿领罪,亦不悔此行!”
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,身形单薄却脊梁挺直的儿子,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悲悯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
他想起朱标年幼时,刘伯温教导他“民为重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;想起他多次为受灾百姓请求减免赋税,为蒙冤臣工请求宽宥;想起他此刻,为了北疆军民,为了自己的孩子,毫不犹豫地要将自身置于最危险的境地……
这一刻,朱元璋心中那坚冰般的猜忌,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。这不是虚伪,不是算计,这是他的儿子,是大明太子,骨子里流淌着的、与他截然不同,却同样炽热的责任与担当。
暖阁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,以及朱标压抑的呼吸声。
良久,朱元璋缓缓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中翻腾的怒火与猜忌已被一种极度复杂的疲惫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所取代。
他弯下腰,亲手将朱标扶起。他的手,第一次感觉到儿子的手臂是如此消瘦,却又如此坚定。
“起来吧。”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“朕……准了。”
朱标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:“谢父皇!”
“但是,”朱元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,语气凝重如山,“朕会派蒋瓛率最精锐的锦衣卫护送你去!抵达北疆后,一切听从玄玑子安排,但自身安危,必须放在首位!若事不可为……立刻撤回!明白吗?”
“儿臣明白!”朱标重重颔首。
“去吧,”朱元璋转过身,挥了挥手,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,“即刻准备,连夜出发。”
“儿臣……拜别父皇!”朱标再次跪下,磕了三个头,旋即起身,大步流星地走出暖阁,背影决然。
朱元璋独自立于窗前,望着儿子消失在夜色中的方向,久久无言。
他做出了又一个艰难的选择。这一次,不是基于冰冷的权衡,而是……一种他许久未曾体验过的,掺杂着担忧、骄傲甚至一丝愧疚的,属于父亲的情感。
他知道,这道阵法的成败,不仅关系北疆存亡、允炆性命,更关系着他与太子之间那微妙而脆弱的信任,关系着刘伯温最终的命运,关系着整个大明王朝能否渡过这次前所未有的劫难。
所有的希望,都系于那北疆的法坛,系于那真龙之血能否点燃最后的阵眼。
夜色深沉,仿佛无边的墨汁,笼罩着金陵,也笼罩着北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