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较于温府门前的人声鼎沸、珍宝耀目,太子府内虽也是张灯结彩,却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喜庆。
红绸扎得过于规整,仆从的笑容更像是量产的模具,这份“喜庆”更像是一幅精描细摹的工笔画,匠气十足,却少了那份发自肺腑的热络。
“谢夫人到——”
苏新语昂首挺胸地踏入正厅,脸上带着笑。她向端坐主位的太子妃陈如锦行了一礼:“娘娘,谢府特来为小儿临风下聘,迎娶清月小姐。”
“丞相夫人客气了,快请坐。”太子妃笑着迎上,一身杏黄宫装雍容华贵,“清月,还不快过来见过未来婆母?”
陈清月跟在太子妃身后,一身绯色衣裙,低眉顺眼地上前行礼:“清月见过夫人。”她脸颊绯红,声音细若蚊蚋,将一个待嫁新娘的娇羞,演绎得惟妙惟肖。
苏新语打量着未来儿媳。她虽之前有些不满,但看着陈清月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,这才是世家贵女该有样子——端庄得体,进退有度,哪像温家那个病秧子,整日病恹恹的没个精神,关键是,看着就好拿捏。
“好孩子。”苏新语拉起陈清月的手,将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套在她腕上,“这是谢家传给嫡媳的,今日就交给你了...”
陈清月抚着镯子,脸上适时泛起红晕:“谢夫人厚爱...”
“好孩子。”苏新语亲热地扶起她,赞道:“真是天仙般的人儿,能娶到你,是我们临风的福气。”她说着,目光瞥向一旁站着的谢临风。
谢临风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色锦袍,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,只是神情淡漠,眼神空洞,仿佛眼前的热闹与他毫无关系。听到母亲提及自己,也只是机械地微微颔首,薄唇紧抿,一个字也未说。
陈清月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,触及他那毫无温度的眼神,按捺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,面上笑容却更甜了几分,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:“夫人过誉了,能嫁入谢府,是清月的福分。”
陈清月含羞带怯地递来一盏茶,谢临风甚至忘了伸手去接。
“临风?”苏新语低声提醒,眼中带着警告。
谢临风这才如梦初醒,机械地接过茶盏,指尖触到陈清月的手时,两人俱是一颤——一个是嫌恶,一个是麻木。
太子妃眼疾手快扶住茶盏,笑着对苏新语道,“瞧这孩子,高兴得手都抖了。”
苏新语干笑两声,心中暗恼儿子的失态。好在太子妃似乎并不介意,只拉着她说些婚礼筹备的闲话。
太子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面上不动声色,笑着打圆场:“年轻人面皮薄。临风,清月,你们去园子里走走,说说话儿。本宫与丞相夫人再叙叙家常。”
陈清月温顺地应是,谢临风也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她走了出去,两人一前一后,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气氛沉闷得如同屋外阴沉的天气。
厅内只剩下太子妃与苏新语,以及侍立一旁的宫人。太子妃端起茶盏,轻轻撇了撇浮沫,状似不经意地开口:“听说…谢大公子今日也去温府下聘了?”
苏新语脸上的笑容一僵,随即露出一丝轻蔑:“哼,一个庶子,娶个病秧子,能有什么体面?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。”她绝口不提自己送去温府那五十六抬寒酸聘礼。
就在这时,太子萧何大步走了进来。他刚刚似乎去处理了什么紧急公务,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沉郁。见到苏新语,他勉强挤出笑容:“丞相夫人来了。”
苏新语连忙起身行礼。
太子在主位坐下,挥退了左右侍从,厅内只剩下三人。他端起茶盏,却没有喝,目光沉沉地落在谢临风刚才站立的位置,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园中那对貌合神离的未婚夫妻。
陈清月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,“适时”身子不适,说要回房休息。
“夫人,”太子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无形的压力,“孤听闻,谢大少爷在镇府司做得风生水起,与孤那二弟萧珩…似乎交情匪浅?”
谢临渊的名字如同一根刺,瞬间扎进苏新语的神经,也精准地刺中了刚从花园“透气”回来,正走到屏风后的谢临风。他脚步猛地顿住,屏息静气。
苏新语脸上立刻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:“殿下提那个野....他做什么?他不过是靠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攀上了二殿下罢了!与我们临风如何能比?临风是正经的谢家嫡子,您的亲妹婿!”
太子放下茶盏,发出一声轻响。
他看向苏新语,眼神锐利:“夫人,嫡庶之分,在绝对的实力面前,有时显得很苍白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仿佛穿透了屏风,直指后面僵立的谢临风,“谢临渊如今官居镇府司指挥使,位高权重,深得父皇信任。而他的妻子…温琼华,静安郡主,那原本…该是临风的未婚妻吧?”
“夺妻之恨!”这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谢临风的心脏!
屏风后的他,脸色瞬间煞白,手指紧握成拳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
温琼华那清丽绝伦的容颜,月下仙子般的身影,还有她曾经望向自己时的眼神…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现,最终定格在宫宴上她与谢临渊并肩而立、刺眼无比的一幕!
太子萧何的声音如同魔咒,继续钻进他的耳朵,带着冰冷的诱惑:“谢临风,孤知道你才华横溢,心高气傲。作为谢家的嫡子,未来的继承人,看着一个庶出的兄长,不仅官位压你一头,还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、令你追悔莫及的未婚妻…这份耻辱,这份恨意,你当真…咽得下去吗?”
厅内一片死寂。苏新语被太子的话震住,一时不知如何回应。
屏风后,谢临风猛地闭上眼睛,胸膛剧烈起伏。
那被强行压抑在麻木之下的滔天怒火、不甘与屈辱,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,轰然燃起!夺妻之恨,夺位之仇(在他心中,谢临渊的官职地位就是对他嫡子地位的挑战)!
谢临渊那张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脸,此刻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狰狞。
他咽不下去!
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!
一丝近乎狰狞的狠厉,悄然爬上了谢临风那清冷俊美的脸庞。
屏风的阴影里,他的眼神,彻底变了。不再是空洞麻木,而是燃起了冰冷的、充满毁灭欲的火焰。
太子萧何端起茶盏,轻轻抿了一口,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满意的弧度。
鱼饵已经抛出,鱼儿…上钩了。他需要这把刀,锋利且充满仇恨的刀。
谢家人离去之后。
太子萧何头也不回,沉声道,“上次的事情你们做得太冒进了”,他停了一下,“不过靠几个小丫头,就能摸出老二的底,也不算白牺牲。”
太子妃陈如锦从黑暗里走出来,“殿下,按您的吩咐,把那小丫头从押去岭南的囚车中救出来了。”
“好,留着她,还有用。”说完便大步离去。
门后的阴影中,一个窈窕的身影,已经在那里站立了很久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