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宫,麟德殿。
今夜灯火通明,笙歌漫舞。
为了迎接庸国使团,皇室可谓极尽奢华,试图展现黎国的富庶与气度。
龙椅上,皇帝萧明启强打着精神,面带威仪,但偶尔几声压抑的轻咳,以及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,仍让细心之人察觉到他龙体欠安。
皇后坐在他身侧,端庄持重,而一向得宠的张贵妃果然带着年幼的四皇子坐在下首不远处,时不时与皇后低语两句,姿态比往日谦和了许多。
温琼华与谢临渊坐在勋贵席前列。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,衬得肌肤胜雪,那份因身体渐好而愈发从容的气度,令周遭珠光宝气都黯然失色。
谢临渊伴其身旁,一袭暗紫锦袍,玉冠束发,依旧是那副慵懒贵公子的模样,只是今日似乎格外沉默,眼神不时掠过殿门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。
萧珏和王琳儿坐在稍后些的位置,王琳儿好奇地东张西望,对着精致的点心跃跃欲试,被萧珏低声提醒要注意仪态,两人又是一番眉眼官司。
“庸国永嘉公主到——”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。
大殿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目光投向殿门。
只见一位身着庸国宫廷盛装的女子,在使臣的簇拥下缓步而入。
她约莫二八年华,容貌极美,不同于南国隋玉瑶的异域风情,也不同于温琼华的江南婉约,是一种明艳大气、带着几分疏离冷傲的美。
眉宇间竟与谢临渊有着三四分惊人的神似!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,此刻正毫不避讳地、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探究,直直地望向谢临渊的方向。
永嘉公主步履从容,向黎国皇帝行礼问安,言辞得体,仪态万方。
但她的目光,自进入大殿后,就仿佛黏在了谢临渊身上,那眼神复杂至极,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,随即涌上巨大的激动和欣喜,甚至隐隐泛起了水光,更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。
谢临渊在公主进殿的刹那,身体便有瞬间的僵硬。尽管早有心理准备,但当真正看到这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,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,他心中仍是巨震。
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桌下的拳,指节泛白,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,甚至端起酒杯,掩饰性地轻啜一口,避开了那直接的注视。
只有离他最近的温琼华,能感受到他周身瞬间绷紧的肌肉和那一闪而过的慌乱。她悄然伸出手,在桌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,传递着无声的支持。
萧珏凑到王琳儿旁边,压低声音:“诶,琳姐儿,你看那庸国公主,老盯着临渊哥哥看,不会又来个‘玉璧公主’吧?”
王琳儿嘴里塞着一块糕点,含糊不清地说:“怕什么!琼华姐姐在这儿呢!再说,我看那公主的眼神……不像坏人。”她心思单纯,直觉却异常敏锐。
这番微妙的情状,自然落入了许多有心人眼中。赵承禹与太子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酒过三巡,气氛看似融洽。永嘉公主举止得体,与皇帝、皇后对答如流,展现出不俗的教养和智慧。
赵承禹一派的一位御史大夫,忽然起身,笑着对庸国正使敬酒,话锋却是一转,
“贵国永嘉公主天姿国色,气度不凡,不知可曾许配人家?我黎国青年才俊众多,或许可结两国之好。”这话看似玩笑,实则试探。
庸国正使眉头一蹙,打了个哈哈,敷衍过去。
那御史却似不甘心,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谢临渊,忽然端着酒杯起身,笑着向谢长霖敬酒,
“说起青年才俊,谢丞相家的郡马爷便是人中龙凤。说起来,下官忽然想起一桩旧事……”
他语气看似随意,却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。
谢长霖面色微变,强自镇定:“哦?不知是何旧事?”
那御史笑道:“听说当年谢老丞相您还未拜相时,时任鸿胪寺少卿,曾奉命出使边境,处理一桩棘手的纠纷,一去便是年余。归来时,风尘仆仆,怀中竟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男婴,说是与边境一位民间女子所生,可惜女子红颜薄命,因难产而亡,您只得将孩子带回谢府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谢临渊,又看向对面的永嘉公主,声音拔高了些:“当年谢老丞相为此可是受了家法,半个月下不了床呢!哈哈,如今看来,郡马爷如此出众,也算是段风流佳话,只是……”
他拖长了语调,目光在谢临渊和庸国永嘉公主之间逡巡,语气变得意味深长:
“下官瞧着,永嘉公主与咱们郡马爷,这眉眼之间,倒颇有几分神似之处啊?莫非……这边境女子,与庸国有什么渊源?若真是如此,岂不是印证了我黎国与庸国缘分早定,佳话天成?”
这话一出,满殿皆静!
这哪里是敬酒,分明是当众挑拨,实则恶毒至极,直接将谢临渊的身世与别国挂钩,质疑其血脉与忠诚!
谢临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眼底寒意骤起。
龙椅上的皇帝皱起了眉头,皇后面露不悦。永嘉公主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微微挑眉,看向那御史,眼神冷冽。
“砰!”一声脆响。
一向沉稳持重的谢丞相,此刻脸色铁青,胸口剧烈起伏,他指着那御史,声音因愤怒而颤抖,
“胡言乱语!朝堂之上,宫宴之地,岂容你在此搬弄是非,污蔑朝廷重臣!临渊是我谢长霖的儿子,这一点,毋庸置疑!”
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,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谢临渊身上,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一种决绝的维护,
“我谢家……已经折了一个儿子了!难道还要因为一些无稽之谈,连另一个也要失去吗?!”
这句话,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。
谢临风之事,乃是谢家难以愈合的伤疤。谢长霖此刻提起,带着一个父亲沉痛的维护,瞬间将舆论扭转了过来。众人看向那御史的目光都带上了谴责,这个时候提起这种捕风捉影的事,确实太过刻薄。
大殿内鸦雀无声。
“张大人!”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,竟是温琼华!
她缓缓站起身,虽身子依旧娇弱,但脊背挺得笔直,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位御史,世家贵女的风范尽显无遗,
“今日乃两国邦交盛宴,赵大人不谈国事,不论风雅,却在此妄议臣子家事,甚至牵扯已故之人,是何道理?莫非是想破坏这和乐氛围,让永嘉公主看我黎国朝臣不知礼数的笑话吗?”
皇帝也皱起了眉头,不悦地看了那御史一眼,虽未直接斥责,但威压已让那人冷汗涔涔,慌忙告罪坐下。
永嘉公主也看向温琼华,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,继而化为欣赏。只是那双眼睛,在谢长霖站出来维护时,似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