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府,归鸿苑。
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,已是温琼华沉睡的第三日。
谢临渊如同失了魂的木偶,寸步不离地守在温琼华的榻前。
他形容憔悴,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平日里那双或凌厉或慵懒的眸子,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空洞与血丝,一眨不眨地盯着榻上沉睡的人儿。
他紧紧握着温琼华微凉的手,时不时低声唤着她的名字,声音沙哑得厉害,带着无尽的恐慌与祈求。
碧桃和流萤红着眼眶,小心翼翼地更换着温水帕子,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。
白芷和萧玉卿日夜轮值守候,翻阅无数医典古籍,试图找出唤醒温琼华的方法,眉头从未舒展过。
外间,温瑞烦躁地来回踱步,几次想冲进去把谢临渊揪起来打一顿让他振作,都被沈砚死死拉住。
王琳儿眼睛红红的,抱着自己的重剑坐在门槛上,像只守护巢穴的小兽,谁靠近都瞪着一双兔子眼,“都怪我贪玩,那天我要是没出门,就不会让那个坏蛋……”
萧珏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,唉声叹气,“琳姐儿,这不能怪你……”
连深居简出的摄政王宇文擎,也罕见地再三派人过来询问情况,送来了无数珍稀药材。
整个太子府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愁云笼罩。
宇文瑾带着凌飞雨匆匆赶来了。
“哥哥!”宇文瑾看到谢临渊那副样子,心疼得直掉眼泪。
凌飞雨亦是眼圈通红,她走到榻边,看着沉睡的温琼华和憔悴不堪的谢临渊,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。她握住温琼华另一只手,哽咽道:“好孩子,怎么会这样……你一定要醒过来啊……”
她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,转身对谢临渊道:“渊儿,你别急,小姨……小姨带了个人来,他或许……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,可能与琼华如今的状况有关。”
众人闻言,皆是一怔。
只见凌飞雨身后,一个穿着宽大黑色斗篷、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,缓缓走上前。
他身形瘦弱,动作间带着一种长期隐匿生活养成的谨慎。
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,他慢慢掀开了兜帽。
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能看出昔日俊朗轮廓的脸庞,
眉宇间与凌飞雨、甚至与画影图形上的凌飞雪都有几分神似,尤其是那双眼睛,沉静如古井,却深藏着难以磨灭的痛苦与坚韧。
凌飞雨看着他,声音带着一丝哽咽,对谢临渊道:“渊儿,这是你的亲舅舅,凌家最小的儿子,我的弟弟——凌飞云。”
舅舅?凌飞云?
所有人都愣住了!
凌家当年不是……满门覆灭了吗?
温瑞、萧珏等人也震惊地看了过来。凌家旧案,一直是横亘在谢临渊身世中的一根毒刺,也是导致凌飞雪悲剧的重要原因之一!
凌飞云看着谢临渊,目光在他与凌飞雪极为相似的眉眼上停留了许久,那眼神复杂至极,有看到姐姐血脉延续的欣慰,更有忆起往事的无尽悲恸。他张了张嘴,声音因为长久的沉默和压抑而异常沙哑:
“像……真像姐姐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汲取诉说的勇气,目光扫过在场众人,最终落回谢临渊身上,一字一句,如同带着血泪:
“那时,太子声望正隆,姐姐又怀有身孕,凌家与东宫一体,权势滔天,惹了太多人的眼……他们构陷太子与北戎勾结,搜出了所谓的‘密信’和‘证物’,而其中最关键的一部分‘通敌证据’,就直接指向了我们凌家!指向了父亲执掌的凌家军!”
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,
“一夜之间……太子被废,囚禁宗人府。凌府被围,抄家……男丁尽数斩首,女眷流放……凌家军被清洗、打散……血流成河……”
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,提起那场惨剧,凌飞云依旧痛得浑身发抖。他闭上了眼睛,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。
“那……那舅舅您……”宇文瑾颤声问道,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地狱。
凌飞云缓缓睁开眼,眼中是死里逃生的苍凉,
“我……当时年纪最小,性子顽劣,那日正好偷溜出府,去城外军营找相熟的将士比武……躲过一劫。后来得知噩耗,是父亲昔日的一位忠心老部将,拼死将我打晕,伪装成尸体从乱葬岗救出……我才侥幸活了下来……”
他看向谢临渊,眼神悲痛而复杂:“姐姐……她当时即将临盆,不在上都,反而因此……逃过了最初的屠刀。但得知消息后……她……”
后面的话,他不忍再说。
但所有人都明白,家族顷刻覆灭,夫君被废囚禁,这样的打击对当时身怀六甲的凌飞雪是何等的毁灭性!
花厅内一片死寂。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残酷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。温瑞一拳砸在柱子上,萧珏狠狠啐了一口,王琳儿眼泪啪嗒啪嗒地掉。连一向沉稳的萧玉卿和沈砚,也面色沉痛,拳头紧握。
谢临渊站在那里,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。
他虽然早知道这段过往,但亲耳听到舅舅讲述这血淋淋的细节,想到母亲当年承受的痛苦与绝望,想到未曾谋面的外祖一家惨死……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戾气几乎要冲破胸膛!
他猩红的目光猛地射向皇宫的方向!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!那些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刽子手!
凌飞云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杀意,沉声道,
“这些年,我看着太子姐夫步步为营,成了摄政王,将那群陷害我们的人,尽数斩杀。报了仇,血了恨!但是有一桩事情,我始终不明……”
谢临渊一怔,“是何事?可与琼华此番情况有关?”
凌飞云看着沉睡中的温琼华,闭上眼,重重点了点头,
“丫头额间的印记……我在姐姐的额间,也见过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