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穿着明黄小龙袍、头戴翼善冠的小男孩,像颗小炮仗似的冲了进来,直接跑到温琼华身边,张开短短的手臂,努力做出保护的姿态,仰起小脸气鼓鼓地瞪着张仙师和太后。
正是小皇帝。
他跑得急,小脸通红,额上还带着汗珠,身后跟着一群慌慌张张的太监宫女。
“皇儿怎么来了?”太后勉强维持着笑容,语气却有些不自然。
宇文斐不理她,拽了拽温琼华的衣袖,仰头道:“嫂嫂不怕!朕保护你!”
然后转头对谢临渊说:“临渊哥哥,御花园进贡的西域蜜瓜到了,可甜了!朕特意留了最甜的两块给嫂嫂和……和包包饺饺吃!我们快去,去晚了就被那些贪吃的奴才偷吃光了!”
他这话说得孩子气十足,却巧妙地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搅得稀碎。
温琼华看着小皇帝那双清澈明亮、满是真诚的眼睛,心中一暖,柔声道:“多谢皇上。”
谢临渊也微微缓和了神色,对小皇帝点了点头。
宇文斐得了回应,更来劲了,直接拉住温琼华的手就要往外走:“走走走!嫂嫂,那瓜真的可甜了!朕都流口水了!”
太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又不好强行阻拦皇帝,只得强笑道:“皇儿既然想吃瓜,那就先去。祈福之事……改日再说也无妨。”
“那儿臣告退。”谢临渊顺势行礼,半扶半抱着温琼华,跟着小皇帝离开了慈宁宫。
一出殿门,宇文斐就迫不及待地邀功:“临渊哥哥,朕来得及时吧?朕在御书房听说太后要找嫂嫂麻烦,立刻就赶过来了!”
谢临渊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,难得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:“嗯,很及时。多谢。”
小皇帝顿时笑开了花,仿佛得了天大的夸奖。
温琼华温柔地问:“皇上怎么知道太后要为难我?”
宇文斐左右看看,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:“朕有‘小耳朵’!太后宫里有个小宫女,她娘亲生病,朕让太医给她娘亲看病,她就偷偷告诉朕,太后这几天总跟那个道士嘀嘀咕咕,还说什么‘取血’‘做法’……朕一听就不对劲!”
他一副“朕很聪明吧”的小模样,逗得温琼华忍俊不禁。
谢临渊眼中也掠过一丝笑意,随即又沉凝下来。
太后的意图,恐怕不止是刁难那么简单。那个张仙师,还有所谓的“取血”……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。
三人行至御花园凉亭,内侍早已摆好冰镇过的蜜瓜,果然清甜多汁。
宇文斐亲自给温琼华挑了最大最红的一块,眼巴巴地看着她吃下,问:“甜吗甜吗?”
“很甜,谢谢皇上。”温琼华笑道。
小皇帝满足地笑起来,自己才捧起一块啃,啃得满脸汁水也不在乎。
他一边吃,一边好奇地盯着温琼华的肚子:“嫂嫂,包包和饺饺今天乖吗?他们喜欢吃蜜瓜吗?”
温琼华失笑:“现在还不知道呢。等他们出来了,皇上亲自问他们好不好?”
“好!”宇文斐用力点头,忽然又问,“临渊哥哥,朕听说,你以前在黎国,也有个弟弟?”
谢临渊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,淡淡道:“嗯。”
“他对你好吗?”小皇帝眨巴着眼睛。
谢临渊看向远处碧绿的荷叶,眼前闪过谢临风那张清冷孤傲、最后却扭曲偏执的脸,还有那些暗中的算计。他扯了扯嘴角:“不重要了。”
宇文斐似懂非懂,却很认真地说:“朕也你弟弟!朕对你好!真的!朕把最甜的瓜给你吃,把最好玩的玩具分给你,还……还帮你保护嫂嫂和包包饺饺!”
童言稚语,却无比真挚。
谢临渊心头那点因往事泛起的冷意,被这孩子气的承诺熨帖了些。
他看向小皇帝清澈不染尘埃的眼眸,与记忆中谢临风那双总是藏着重重心事的眼睛截然不同。
他伸手,用帕子擦掉小皇帝脸上的瓜汁,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:“好。那你要快点长大,才能保护更多人。”
“嗯!朕会努力吃饭,长得高高的!比临渊哥哥还高!”宇文斐挺起小胸膛。
温琼华看着这一大一小互动,唇角含笑。
她能感觉到,谢临渊对小皇帝是不同的。这种纯粹的信赖和仰慕,或许正是他内心深处渴望过的兄弟之情。
在御花园逗留了约半个时辰,谢临渊便以温琼华需要休息为由,带着她告辞出宫。
马车缓缓驶离宫门,车厢内,谢临渊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那个张仙师,有问题。”他冷声道,“他看琼华额间印记的眼神,不是好奇,是确认。取血之说,更是蹊跷。”
温琼华靠在他肩头,轻声道:“太后今日,似乎格外急切。她虽掩饰得好,但我能感觉到,她对我的肚子……或者说,对我额间的印记,过于关注了。”
谢临渊将她搂紧,眸色暗沉如夜:“不管他们打什么主意,都休想得逞。从今日起,宫里的一切赏赐、宴请,全部推掉。直到孩子平安出生。”
温琼华点点头,正要说什么,马车忽然停了下来。
车外传来墨影的声音:“殿下,摄政王的车驾在前方。”
谢临渊蹙眉,掀开车帘一角。只见宫道旁,一辆低调却不失威仪的玄黑马车停在那里,车窗帘子掀起,露出宇文擎没什么表情的侧脸。
“过来。”宇文擎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,平淡无波。
谢临渊犹豫一瞬,拍了拍温琼华的手,下车走了过去。
宇文擎并未看他,目光落在虚空中,仿佛只是随口一问:“慈宁宫的熏香,闻着如何?”
谢临渊一怔,随即警惕起来:“浓烈甜腻,令人不适。”
“里头加了‘幻梦草’的根茎粉末,量很少,但久闻会让人精神松懈,易受暗示。”宇文擎淡淡道,这才转过视线,看向谢临渊,
“太后身边那个道士,三年前曾在南疆用类似手段,骗走当地土司家怀胎六月的儿媳,剖腹取子,修炼邪术。朝廷海捕文书,还在刑部挂着。”
谢临渊瞳孔骤缩,周身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!他竟敢!
宇文擎仿佛没感觉到他的杀气,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瓶,递出车窗:“飞雪当年为防秘瞳教蛊毒,亲手配制的‘清心辟毒丸’。未必对症,但寻常迷香幻药,可保神智清明。给她随身带着。”
谢临渊看着那玉瓶,没有立刻接。
宇文擎也不催促,只补了一句,语气依旧平淡,却仿佛重若千钧:“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。下次,直接称病。天塌下来,有本王顶着。”
说完,他便放下了车帘。马车缓缓启动,驶离。
谢临渊握着手中尚带余温的玉瓶,站在原地,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宫道尽头,心情复杂难言。
那句“天塌下来,有本王顶着”,还有这瓶母亲亲手配制的药……他闭了闭眼,将翻涌的情绪压下,转身回到自己车上。
“父王说了什么?”温琼华关切地问。
谢临渊将玉瓶放入她手中,简略说了熏香和道士的事,省略了宇文擎最后那句话。
温琼华听后,也是后怕不已,握紧了玉瓶。
“看来,太后与那邪教,怕是真有勾结。”她声音微沉,“这次不成,必有下次。临渊,我们需早作防备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谢临渊将她揽入怀中,下颌抵着她的发顶,凤眸中寒光凛冽,“他们既然把主意打到你和孩子身上,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。”
马车驶向太子府,车厢内温情依旧,却隐隐弥漫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。
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,慈宁宫内,太后李氏挥退了所有人,只留下张仙师。
她褪去了方才的端庄模样,脸上满是烦躁与不甘:“废物!连取一滴血都办不到!”
张仙师,或者说,秘瞳教的执事长老,此刻也收起了那副仙风道骨,眼中闪过一丝阴鸷:
“太后娘娘息怒。那谢临渊警惕性太高,小皇帝又突然搅局……不过,今日也不算全无收获。”
“哦?”
“贫道已用‘窥灵镜’暗中探查,”张仙师压低声音,带着一丝兴奋,
“那温琼华腹中双胎,灵息之纯正磅礴,远超预期!尤其是她额间那融合了凌飞雪战徽的印记,其中蕴含的古老血脉之力……正是我教圣典中记载的、开启‘轮回之门’最理想的‘圣印’!而她的孩子,便是最佳的‘圣婴’载体!”
太后眼睛一亮:“当真?那何时可以动手?”
“不可操之过急。”张仙师摇头,“谢临渊将人护得铁桶一般,硬抢风险太大。不过……三个月后,皇帝生辰,宫中大宴,便是最好的机会。届时人多眼杂,阵法亦可借皇宫地脉布置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