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彻底照亮东宫时,归鸿苑内已是一片温馨忙碌的景象。
内室已然收拾妥当,血腥气被清新的药香和淡淡的花香取代。
温琼华仍在沉睡,苍白的面容在柔和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恬静,只是眉心微蹙,似乎梦中仍带着生产的余悸。
谢临渊半跪在榻边,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,另一只手正拿着温热的布巾,极其轻柔地为她擦拭额角颈间的细汗。
他的动作小心翼翼,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的睡颜,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。
昨夜那濒临崩溃的恐慌尚未完全从心头褪去,此刻看着她平稳的呼吸,感受着她手心的微温,巨大的后怕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,让他眼眶再次发热。
“娇娇儿……”他哑声低唤,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,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,滴在她手背,
“你吓死我了……真的吓死我了……”
他从不轻易落泪,战场上受伤濒死时没有,身世揭穿面对非议时没有,可昨夜听到她情况危急的那一刻,他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了。
那一刻他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,这个女人,早已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,胜过权力,胜过身份,胜过一切。
“以后再也不生了……我们只要包饺就够了……”他哽咽着,像个委屈又后怕的孩子,对着沉睡的爱妻喃喃自语,“你再也不要经历这样的痛了……我真的……受不了……”
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,碧桃端着炖好的血燕粥进来,见状,放轻脚步,将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,无声地福了福身,又悄声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门。
谢临渊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情绪。
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后怕里,琼华需要他,孩子们也需要他。
他小心地为她掖好被角,又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个珍重无比的吻,这才起身,走到外间。
外间此刻虽人多,却并不喧闹,大家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,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。
两个小小的襁褓被安置在特意搬来的、铺着厚厚软垫的摇篮里,并排放在窗下阳光最好的位置。
王琳儿、宇文瑾、凌飞雨正围在摇篮边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的两个小宝贝,不时发出压低的惊叹和轻笑。
“哎呀,你们看包包的小拳头,握得好紧呀!”
“饺饺在吐泡泡呢!太可爱了!”
“这眉眼,真是挑着爹娘最好的地方长……”
萧珏和温瑞、沈砚则坐在稍远些的桌边,低声说着话,目光也时不时飘向摇篮方向。
温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傻笑,萧珏则摇着扇子,一脸“与有荣焉”的表情。
沈砚神色温和,静静听着,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。
而最引人注目的,却是坐在摇篮旁一张宽大扶手椅上的宇文擎。
他腿上依旧盖着毯子,坐姿看似与往常无异的挺直,但若细看,便能发现他全身的肌肉都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。
此刻,他怀中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妹妹——饺饺。
那小小软软的一团,裹在明黄色绣着祥云纹的锦缎襁褓里,几乎还没有他的手臂长。
宇文擎的姿势明显极其生疏,手臂僵硬地环着,一动不敢动,仿佛抱着的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琉璃盏。
他微微低着头,冷硬的面部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些,那双总是深沉锐利、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眸,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怀中婴儿的小脸,带着一种近乎新奇的专注,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……无措。
饺饺似乎很满意这个新“座椅”,不再细细地哼唧,只是睁着那双乌溜溜、尚不能很好聚焦的大眼睛,好奇地望着上方那张陌生的、严肃的脸庞。
她的小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,然后,一只从襁褓边缘努力探出来的、藕节般白嫩的小手,忽然在空中抓了抓,然后,精准地、一把攥住了宇文擎垂落在她脸颊旁的一根手指。
那触感,温暖,娇嫩,柔软得不可思议,带着新生命特有的、勃勃的生机。
宇文擎浑身猛地一震!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。
他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。
谢临渊出生后不久便被送走,他甚至连触碰都未曾有过。
他错过了儿子出生,错过了他牙牙学语、蹒跚学步的所有时光。
此刻,这小小的、全然依赖的触碰,带着血脉相连的微暖,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,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冰封心湖最深处、连自己都已遗忘的一角。
冷硬了数十年的心,在这一刻,塌陷了一小块。
他僵硬地、极其缓慢地,收拢了手臂,将怀中的小孙女,更稳、更贴近地护在胸前。动作依旧笨拙,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。
那总是紧抿的、显得冷酷无情的唇角,极其细微地、几乎无法察觉地,向上弯起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。
冷面摄政王,此刻抱着孙女的姿势依旧有些笨拙僵硬,但那双眼睛里,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。
谢临渊走出来时,看到的正是这一幕。
他脚步微顿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暖流。
那个总是高高在上、冷漠疏离的父亲,此刻竟如此小心地抱着他的女儿,那副如临大敌又隐含温柔的模样,
他心中那点因多年隔阂而产生的坚硬堡垒,在这一刻,彻底土崩瓦解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那个男人坚硬外壳下,那份深藏的、笨拙的、却无比真实的感情。
他放轻脚步走过去,先看了看摇篮里安睡的哥哥包包。
小家伙睡得很沉,小拳头放在腮边,呼吸均匀。然后他才走到宇文擎身边,低声道:“父王,您累不累?要不把饺饺放回摇篮?”
宇文擎像是才从某种专注的状态中被惊醒,抬眸看了他一眼,摇了摇头,声音比平时低缓许多:“无妨。”
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,目光又落回饺饺脸上,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