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璃坐在公交车上,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。
身上穿着唯一一套拿得出手的、浅灰色的正装套裙,是去年为了参加创业比赛咬牙买的,现在穿着有点紧了,尤其是肩膀那里,抬手时绷得难受。
脚下是擦得发亮的黑色低跟皮鞋,昨晚特意打了鞋油。
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,脸上化了点淡妆,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,也…更像那么回事。
可她知道,再怎么捯饬,在“悦茶”那种全国连锁巨头眼里,她大概还是个“小打小闹的大学生创业者”。
今天这场会面,说是“探讨合作”,本质就是鸿门宴。
要么,被收编;要么,被碾死。
锦江酒店是东海市的地标建筑之一,旋转门金光闪闪,大堂里铺着厚厚的地毯,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金钱的味道。
苏璃报上名字,穿着旗袍、妆容精致的服务员领着她走向电梯,高跟鞋踩在地毯上,发出哒哒的声响。
顶楼的咖啡厅很安静,人不多,落地窗外是半个城市的繁华景象。
钢琴曲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,每张桌子之间都用绿植巧妙地隔开,私密性很好。
苏璃被带到靠窗的一个位置,陈风来还没到。
她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,坐得笔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,掌心有点潮。
她深呼吸,强迫自己放松。不能露怯。露怯,就输了第一步。
约好的时间过了五分钟,陈风来才姗姗来迟。
他看起来四十出头,保养得宜,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,没打领带,领口松着,露出价值不菲的手表。
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、商务式的微笑。
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,应该是助理。
“苏总,久等了,抱歉抱歉,路上有点堵车。”
陈风来伸出手,语速不快不慢,带着点京腔,态度看似热情,
但眼神扫过苏璃身上那套略显局促的套装时,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,
那里面没有轻蔑,是一种更彻底的、居高临下的审视,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。
“陈总,您好,我也刚到。”苏璃站起身,和他握了握手。他的手干燥,有力,一触即分。
“坐,坐,别客气。”陈风来率先坐下,很自然地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置,背靠沙发,姿态放松。
助理安静地站在他侧后方。
“苏总年轻有为啊,这么年轻就把品牌做得有声有色,了不起。”
陈风来拿起菜单,随口夸赞,语气就像长辈夸奖有出息的子侄,但透着股敷衍。
“陈总过奖了,小本生意,糊口而已。”苏璃微微颔首,不卑不亢。
陈风来笑了笑,没接话,点了杯手冲瑰夏。助理立刻示意服务员。他又看向苏璃:“苏总喝点什么?别客气,我请。”
“柠檬水就好,谢谢。”苏璃没动面前的杯子。
“年轻人,懂得克制,好。”陈风来点点头,等咖啡上来,他慢条斯理地搅动着,银勺碰着骨瓷杯沿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他没急着进入正题,反而聊起了天气,聊起了东海市的规划,语气随意,但每个话题都带着无形的压力,提醒着彼此地位的差距。
苏璃耐着性子,偶尔附和两句,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。她知道,这是对方的谈判策略,先消磨你的耐心,打乱你的节奏。
终于,咖啡喝到一半,陈风来放下杯子,身体微微前倾,双手交叉放在桌上,进入了正题。
“苏总,你的‘璃光灵饮’,我们市场部做过详细调研。”
他语气平缓,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,“模式有创新,定位精准,在学生群体中有一定口碑。
尤其是那个‘清醒头脑差’的概念,抓痛点抓得不错。”
苏璃静静听着,等他的“但是”。
“但是,”陈风来果然话锋一转,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遗憾和优越感的神情,
“小苏啊,恕我直言,你们这个模式,天花板太低了。
大学城市场就这么大,靠几家小店,能撑起多大梦想?
品牌力、供应链、管理体系、资本支持……这些都是硬伤。
靠情怀和一点小聪明,走不远的。”
他身体往后靠了靠,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:
“我们‘悦茶’很欣赏有想法的年轻人。这次约你见面,是带着诚意来的。
集团高层对你的项目很感兴趣,认为有整合的价值。”
“整合?”苏璃抬起眼。
“对。”陈风来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份文件,推到苏璃面前,
“两个方案。A方案,品牌收购。我们出资收购‘璃光’品牌及其现有三家门店,作价…一百万。
你本人可以加入‘悦茶’,担任华东区产品经理,负责新品研发。
年薪不会亏待你,至少是你现在收入的五倍以上。”
一百万。苏璃心里冷笑。听起来不少,但对一个正在上升期、拥有独特配方和稳定客群的品牌来说,简直是白菜价。
产品经理?说得好听,进去就是螺丝钉,配方交出去,品牌被雪藏,她这个人也就没价值了。
“b方案呢?”她没看那份文件,平静地问。
陈风来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镇定,但很快恢复笑容:
“b方案,品牌合作。‘悦茶’以现金加资源入股‘璃光’,占股51%。你保留品牌和团队,负责日常运营,但战略方向和重大决策,由‘悦茶’把控。
我们可以提供完整的供应链、中央厨房、品牌营销和资金支持,帮你快速复制,开到十家,五十家,甚至走出东海。”
控股。失去控股权。听起来比A方案“温和”,但本质一样,掏空内核,变成“悦茶”旗下的一个子品牌,生死操于他人之手。
苏璃看着陈风来那双看似诚恳、实则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睛,忽然觉得有点滑稽。
他们坐在云端,随意摆弄着下面蝼蚁的命运,还觉得是施舍,是恩典。
“陈总,”苏璃开口,声音不大,但很清晰,“感谢‘悦茶’的厚爱。不过,这两个方案,我恐怕都不能接受。”
陈风来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,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停了。
“哦?说说理由。” 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。
“A方案,品牌是我和团队的心血,不止一百万这个价。
b方案,失去了控股权,‘璃光’就不再是‘璃光’了。”
苏璃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我想做的,是一个有自己灵魂的品牌,而不是大公司棋盘上的一颗棋子。”
“灵魂?棋子?”陈风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,轻轻摇头,笑容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嘲弄,
“小苏啊,你还是太年轻。商场如战场,讲的是实力,是规则。情怀能当饭吃?
没有资本,没有平台,你那点‘灵魂’,一阵风就吹散了。”
他身体前倾,压迫感骤然增强:
“我知道,你可能觉得自己有点独特配方,有点学生粉丝,就有了谈判的资本。
但我告诉你,在绝对的实力面前,这些都是泡沫。
‘悦茶’可以轻易复制你的模式,用更低的价格,更好的地段,更猛的宣传,把你那三家小店冲得渣都不剩。
到时候,你连谈A方案b方案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他靠回沙发,重新端起咖啡杯,语气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从容:
“我给你的,是机会,是台阶。下不下,在你。
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,但也要学会审时度势。错过了这次,下次…可就没这个价了。”
赤裸裸的威胁。先利诱,再威逼。标准的资本收割流程。
苏璃心里的火,一点点烧起来。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冰冷的、尖锐的东西。
她想起自己熬夜研究配方的日子,想起高洁赵昭她们在店里忙碌的身影,
想起那些因为喜欢“璃光”味道而一次次光顾的学生笑脸,
想起空间里那些刚刚冒芽的、承载着她无限希望的茶苗…
所有这些,在眼前这个人眼里,就值一百万?或者,就活该被碾碎,变成他们财报上的一行数字?
“陈总,”苏璃也笑了,笑容很淡,没什么温度,
“谢谢您的‘机会’和‘台阶’。不过,我这个人,骨头硬,台阶太高,我爬不上去。
路,我还是想自己走走看。就算摔了,也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
陈风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。他放下咖啡杯,发出“咯”的一声轻响。眼神变得锐利,像刀子一样刮过苏璃的脸。
“自己走?”他嗤笑一声,“你知道傅铭轩吧?盛源集团的公子。你以为悦茶和盛源是一个级别吗?”
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,“年轻人,别太把自己当回事。
这世道,不是有点小聪明就能横着走的。有些线,踩过了,会后悔的。”
他提到了傅铭轩。这不是巧合。
这是在告诉她,他知道她和傅铭轩的过节,甚至可能知道更多。
这是一种更隐晦、也更危险的警告。
苏璃的心沉了一下,但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。她甚至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柠檬水,喝了一小口。
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,让她更加清醒。
“陈总说的是。傅少的事,我也略有耳闻。”
她放下杯子,玻璃杯底碰触大理石桌面,发出清脆的一声,
“不过,我苏璃一不偷二不抢,做生意凭良心、凭本事。
踩线不踩线的,法律说了算。至于后悔…”
她抬起头,迎上陈风来冰冷的目光,“我做事,只向前看,不回头看。”
气氛瞬间降至冰点。钢琴曲还在响,但空气中的压力让人窒息。陈风来身后的助理,已经微微有点变了脸色。
陈风来盯着苏璃,看了足足有十秒钟。
他从这个年轻女孩眼里,没看到预想中的恐惧、妥协或者慌乱,只看到一种沉静的、近乎固执的坚定。
这种坚定,让他很不舒服。他习惯了掌控,习惯了别人在他的威势下低头。这个苏璃,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。
“好,很好。”陈风来终于开口,声音冷得像结了冰,“有骨气。希望你的骨气,能撑到‘璃光’关门的那一天。”
他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西装袖口,动作慢条斯理,却充满了蔑视。
“小张,我们走。看来苏总志向远大,我们‘悦茶’这座小庙,容不下这尊大佛。”
助理连忙上前,拿起公文包。
苏璃也站起身,微微颔首:“陈总慢走。咖啡,我请。”
陈风来脚步顿了一下,回头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识抬举的疯子。
他没说话,转身,带着助理,大步离开了咖啡厅。皮鞋踩在地毯上,没有什么声音,但那背影,写满了愠怒和倨傲。
苏璃站在原地,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,然后缓缓坐回椅子上。
手心里,全是凉凉的汗水。后背的衣服,也微微湿了。
她拿起那杯柠檬水,一饮而尽。冰凉酸涩的液体刺激着喉咙,也刺激着神经。
谈判破裂了。不,这根本不是谈判,是单方面的通知和施压。
她拒绝了他给的“生路”,选择了一条更艰难、甚至可能是绝路的路。
害怕吗?有一点。但更多的,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,和一股压抑不住的、灼热的愤怒与斗志。
悦茶?陈风来?
她拿起桌上那份看都没看的收购方案,轻轻撕成两半,扔进旁边的垃圾桶。
然后,她拿出手机,给高洁、赵昭、殷英的三人小群发了条信息:
“谈崩了。准备打仗。”
发完,她收起手机,走到前台,结了那杯柠檬水和那杯一口没动、已经凉透的瑰夏咖啡的钱。
走出锦江酒店旋转门,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。
苏璃眯了眯眼,看着街上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。
战争,从这一刻起,正式打响了。
没有退路,唯有死战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