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罗鱼在看到这道灰色气息的瞬间，瞳孔骤缩，原本带着几分无奈的脸上，轻松之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警惕。
他活了千万年，见过无数诡异的气息，无论是能腐蚀万物的幽冥死气，还是能焚烧灵魂的九天神火，他都不曾如此失态。可这道灰色气息，却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。那是一种超越了他认知的、直指本源的毁灭之力。
他一眼就认出了这道气息是什么，当下也顾不上林飞宇了，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退去。
百丈高的巨人上半身向后仰起，十条各百丈长的类章鱼触手同时发力，整个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，动作之快，甚至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残影。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：远离这道气息，绝不能被它触碰！
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，直接激起了混沌海投影中的千重巨浪。
那些碧绿色的浪涛被他的身躯带动，如同海啸般朝着四周疯狂席卷，所过之处，空间开始扭曲、破碎，原本只是细微的裂缝，瞬间扩大成数十丈宽的空间沟壑，连光线都被那强大的力量吞噬，整个混沌海投影瞬间变得一片黑暗，只剩下那道灰色气息散发着诡异的、淡淡的光芒，在黑暗中如同死神的眼眸，令人不寒而栗。
何罗鱼被这一口灰色气息吓得魂飞魄散，大脑在极度的紧张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。
他下意识地就伸出一只手掌去阻挡。那只手掌布满了暗金色的鳞片，比林飞宇的肉身还要庞大，蕴含着足以击碎山峰的力量。可他却忘记了，自己的另一只手里还抓着林飞宇的肉身，而那道灰色气息射去的方向，正好是他抓着林飞宇肉身的手掌。
好巧不巧，那道灰色气息如同有了灵智一般，不偏不倚地喷在了林飞宇的肉身面门上。何罗鱼见状，心中暗叫一声“不好”，想要收回手掌，却已经来不及了。那道灰色气息的速度实在太快，快到超越了他的反应极限。
然而，就在灰色气息接触到林飞宇肉身的瞬间，却突然整个消散开来，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，也没有对林飞宇的肉身造成任何可见的伤害。
可何罗鱼心里清楚，能让自己如此惊慌失措的东西，绝不可能这么简单。这道气息的诡异之处，就在于它的不可预测性，表面上的消散，或许只是它发挥威力的前奏。
果然，下一秒，林飞宇的肉身就在一个刹那间化作了飞灰。
没有任何预兆，没有任何声响，那具原本鲜活的肉身，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焚烧一般，瞬间瓦解，连一丝肉末、一寸衣物都没有留下，彻底消失在何罗鱼的掌心，只留下一缕极淡的青烟，在混沌气流中缓缓飘散。
紧接着，几道金光从飞灰之中遁出。那是林飞宇肉身中储存的几件仙器，因为肉身被毁，储物空间也随之破碎，这些仙器失去了束缚，想要趁机逃离这片危险的区域。
何罗鱼眼神一凝，想都没想就伸出另一只手掌，朝着那几道金光抓去。这些仙器虽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，但毕竟是林飞宇留下的东西，或许日后还有用处，而且仙器本身蕴含着强大的能量，若是放任它们在混沌海中游荡，说不定会引发更大的混乱。
可还没等他的手掌抓住那几道金光，他抓住金光的那只手掌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飞灰。
和林飞宇的肉身一样，没有任何痛苦，没有任何征兆，只是瞬间就从指尖开始，一点点瓦解，那暗金色的鳞片、坚韧的肌肤、甚至是骨骼，都在瞬间化为虚无。
何罗鱼的反应极快，在灰色气息的力量还没有蔓延到他手臂的瞬间，就果断地运转本源之力，将自己的整个手掌从肩膀处断掉。
一道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，带着浓郁的能量气息，却在接触到混沌气流的瞬间就被蒸发，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。
他之所以如此小题大做，甚至不惜自断一臂，是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，那道灰色气息中蕴含的毁灭之力，已经开始侵蚀他的经脉，若是不及时斩断，恐怕整个手臂都会被同化，甚至危及他的本源。
而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判断。在他断掉手掌的瞬间，林飞宇肉身消失的地方、他断掉手掌的地方，甚至连附近的空间，都开始出现湮灭的迹象。
那些空间不再是破碎，而是彻底消失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从画布上抹去，连混沌气流都无法在那里停留，整个区域变得一片虚无，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。
而另一边，林飞宇在以元神之躯大喊一声之后，整个人就如同宕机一般，一动不动地悬浮在混沌海的投影之中。
他的元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，从原本的淡金色变成了灰白色，眼神空洞，没有任何神采，仿佛所有的意识都已经消散。
他就那样静静地悬浮着，任由混沌气流在他身边穿梭，任由空间裂缝在他周围开合，却没有任何反应。或许，真的如何罗鱼说的那样，他的道心已经彻底崩碎，意识也陷入了永恒的沉寂吧。
时间在混沌海的投影中失去了意义。这里没有日夜交替，没有四季更迭，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。只有永恒的碧绿色浪涛在翻涌，只有破碎的空间在不断修复又不断破碎，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种静止的循环。
过了很久很久，久到连何罗鱼都快要忘记林飞宇的存在时。对他而言，千万年都不过是弹指一瞬，更别说这段没有时间标记的岁月。
在这片死寂的混沌之中，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：“这里是哪里？”
声音带着几分迷茫和空洞，如同初生的婴儿在询问世界，在空旷的混沌海中回荡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何罗鱼此刻正沉浸在对那道灰色气息的研究中，并没有注意到这微弱的声音。很快，所有的一切又陷入了沉寂，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，从未出现过。
又过了很久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，这一次，语气里多了几分困惑：“我是谁？”
依旧没有人回应他，混沌海依旧是那片死寂的景象，只有浪涛拍打空间碎片的声音，单调而乏味，像是在为这个迷茫的灵魂伴奏。
又过了不知道多久，那个声音第三次响起，这一次，语气里带着一丝挣扎和不确定：“我想起来了，我是林飞宇，不是，林飞宇已经死了。”
“我就是林飞宇，就算死了，我也是林飞宇。”
紧接着，另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，仿佛在和之前的自己争论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对自我存在的执着，在空旷的混沌海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不是，你不是，你只是一段林飞宇的记忆，是他临死的怨念。”
那个迷茫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带着几分自我否定，语气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，“你根本不是真正的人，只是一段没有灵魂的信息。”
“我就是林飞宇，我知道他的一切，他的过去，他的喜好，他的痛苦，我存在过，我记得我活过的每一个细节。”
坚定的声音不肯退让，语气里充满了对自我存在的扞卫，“我记得前世妈妈做的红烧肉的味道，记得和朋友在操场上奔跑的快乐，记得修仙路上的每一次厮杀，这些都不是假的，我就是林飞宇！”
“那又怎么样？”
迷茫的声音反问，带着几分尖锐，仿佛被坚定的声音刺痛了内心最脆弱的地方，“你回不去了，你自己清楚。你再也回不到那个有妈妈、有朋友的世界了，你只能在这个陌生的修仙界，靠着掠夺别人的肉身活下去。”
“你回不去了，这个过程很漫长，也很痛苦，你能保证你能回去吗？”
迷茫的声音继续说道，语气里充满了嘲讽，“要是再死了呢？再偷别人的肉身和真灵吗？已经害死两个人了！就算回去了又怎样，你个杀人犯！你的双手沾满了别人的鲜血，你有什么资格回去见你的家人？”
“不，我不是杀人犯，我不知道，我真的不知道。”
坚定的声音瞬间变得脆弱起来，带着几分委屈和痛苦，仿佛被这句话戳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泪水。
那是由元神之力凝聚而成的透明泪珠，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滑落，在混沌气流中瞬间蒸发。“我不是故意的，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，我只是想活着，我只是想找到回家的路……”
混沌海再次陷入沉寂，只剩下林飞宇内心深处的天人交战。没有人知道，此刻在他的意识里，到底是一个意志在自我挣扎，还是两个意志在相互对抗。一个是接受了真相、陷入绝望的林飞宇，一个是不愿放弃、坚持自我存在的林飞宇。
或许，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，他只知道，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，一半在沉沦，一半在抗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