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启二十三年春闱前三日，夕阳的金辉刚漫过张敬之府邸的朱漆大门，门内就已飘出阵阵酒香与丝竹声。这座位于京城东街的宅院，比寻常官员府邸阔绰三分，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怒目圆睁，门楣上 “文渊第” 的匾额泛着乌金光泽，是三年前李嵩亲手题写 —— 仅这一处细节，便足以见得张敬之与李嵩党羽的深密关联。
正厅内，七张梨花木圆桌依次排开，春闱的七位考官各坐一席，面前的青瓷盘里盛着驼峰、熊掌等珍稀菜肴，银壶中温着西域进贡的葡萄酿。张敬之坐在主位上，身着绯色官袍，腰间系着金鱼袋，手里摩挲着一串菩提子佛珠，嘴角挂着温和的笑，眼神却像藏在棉絮里的针，扫过众人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
“诸位辛苦了。” 张敬之端起银杯，声音不高，却瞬间压过了厅内的丝竹声，“春闱乃为国选贤之大事，圣上寄予厚望，咱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啊。今日请诸位来，一是为了联络联络感情，二是想跟大家叮嘱几句 —— 有些‘贤才’，咱们得仔细甄别，可不能让心术不正之人混进朝堂。”
这话一出，厅内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。几位考官互相递了个眼色，都明白张敬之话里有话。春闱考官多是翰林院编修或六部郎中，半数与李嵩有旧，早已摸清了 “甄别贤才” 的潜规则 —— 凡是与定北王府、太子派系沾边的士子，都要 “重点关照”。
“张大人所言极是。” 坐在次席的王显立刻起身附和，他刚从寒门客栈赶来，衣袍上还带着些许尘土，却丝毫不显局促，“下官今日在城南客栈，见到一个青州士子陈默，形迹十分可疑。此人穿着寒酸，却对北境玄械之事了如指掌，连青狼部蛮族的名字都能随口道来，还说要‘在朝堂为玄械发声’。更蹊跷的是，他书箱里露出一角纸，边缘泛着玄铁粉末的光泽，与太子府文书的材质一模一样。”
他刻意加重 “太子府” 三字，目光扫过众人，见有人面露惊讶，便继续说道：“下官猜，这陈默定是定北王府安插的人，想借着春闱混进中枢，为玄械技术游说。若让这种人考上，往后怕是要处处为北境说话，咱们兄弟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。”
张敬之听到 “玄铁粉末” 时，手指猛地攥紧了佛珠，菩提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。他放下银杯，脸色沉了几分：“定北王府倒是会钻空子，知道春闱是寒门士子的晋身之路，就想借壳上市。不过，他们想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动作，还嫩了点。”
他从袖中掏出一份折叠的名单，“啪” 地拍在桌上，纸张展开时，边角的墨迹还未干透，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十几个名字，第一个便是 “陈默”，旁注 “青州籍，与北境勾连，需重点打压”。“这是李大人（李嵩）昨日托人送来的名单，这些士子要么与太子有关，要么替定北王府说话，都是咱们要‘筛掉’的对象。”
“大人，这会不会太冒险了？” 坐在末席的年轻考官孙修忍不住开口，他是今年新提拔的翰林院编修，还未完全染上党羽习气，“春闱考卷要誊录存档，若事后有人追查……”
“追查？” 张敬之冷笑一声，眼神锐利如刀，“春闱主审是我，誊录官是李大人的门生，录取名单需经我签字才能上奏。只要咱们口径一致，把这些人的考卷打为‘文理不通’，或是直接替换姓名，谁能查出问题？再说，李大人在朝中有人，就算出了岔子，也自有贵人保咱们。”
孙修被噎得说不出话，只能坐下，端起酒杯掩饰尴尬。其他考官见状，纷纷表态：“愿听张大人差遣！”“定不让奸人混入朝堂！” 王显更是拍着胸脯保证：“下官愿亲自盯着陈默的考卷，若他敢写玄械相关的内容，下官定让他名落孙山！”
张敬之满意地点点头，端起银杯：“好！有诸位相助，何愁大事不成？来，咱们共饮一杯，祝此次春闱‘顺利’！” 众人纷纷举杯，银杯碰撞的脆响在厅内回荡，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虚伪。
宴席散后，王显特意留下，跟着张敬之走进书房。书房内陈设奢华，书架上摆满了宋元珍本，案上放着一方价值千金的端砚，墙角的青铜香炉里燃着昂贵的龙涎香，与张敬之平日标榜的 “清廉” 判若两人。
“大人，那陈默若是真有才华，考卷改得太明显，怕是会引人怀疑。” 王显凑近低声道，“不如找个‘自己人’替换他的名次，既打压了陈默，又能卖个人情。”
张敬之坐在太师椅上，手指敲击着案上的名单，沉吟片刻：“你倒提醒了我。李大人的侄孙李坤，这次也参加春闱，文笔虽差些，但身份合适。你去盯着陈默的考卷，若是写得好，就把他的论点改得驴唇不对马嘴，再换上李坤的名字，让他中个二甲。这样一来，既打压了定北王府，又给了李大人一个人情，一举两得。”
“大人英明！” 王显喜上眉梢，连忙躬身行礼。他刚转身要走，却被张敬之叫住：“等等，你行事小心些，别留下把柄。那陈默看着不简单，别被他反咬一口。”
“下官明白！” 王显应了声，快步走出书房，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。陈默那双沉静的眼睛总在他脑海里浮现，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，让人看不透深浅。
与此同时，寒门客栈的后院里，陈默正借着月光检查书箱里的符文拓印纸。他将纸张一张张铺开，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，仔细查看边缘的星纹 —— 这些星纹是苏清鸢用陨星尘混合墨汁绘制的，只有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看到，是辨别真伪的关键。
“陈先生。”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院墙外传来。陈默立刻收起纸张，吹灭油灯，走到墙角，见一个黑衣人正翻墙而入，动作轻盈如猫，正是太子亲信林忠。
林忠落地时，怀里的油纸包不小心蹭到了墙砖，发出轻微的声响。他连忙将纸包递给陈默，压低声音道：“太子殿下让我送来这个，里面是张敬之受贿的证据。去年冬天，他收了李嵩党羽白银万两，用于疏通春闱关节，时间、地点、中间人都写得清清楚楚。”
陈默接过纸包，打开一看，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条，字迹是太子的亲笔，末尾还盖着太子府的私印。他心里一暖，陆承渊与太子的同盟果然没有白费 —— 有了这份证据，就算张敬之想抵赖，也能有据可查。
“殿下还说，张敬之已收到李嵩的指令，要篡改你的考卷，让你名落孙山。” 林忠继续说道，“殿下已安排好人，明日春闱开考后，会尽量拖延考卷的誊录时间，为北境支援争取机会。陆世子那边，殿下也已传信，相信不日就能抵达京城。”
陈默点点头，从书箱里取出一张符文拓印纸，递给林忠：“劳烦林兄转告殿下，这是苏姑娘研发的符文拓印纸，能记录原始笔迹，即便考卷被篡改，也能还原真相。若殿下需要，北境可多送些来，用于朝廷文书防伪，避免日后再出现舞弊之事。”
林忠接过拓印纸，指尖触到纸张的厚重感，不禁惊叹：“玄械技术竟能用于此道，真是大开眼界。殿下若能得到此技术，定能制衡朝中的舞弊之风，稳固储君之位。”
他不敢久留，将拓印纸藏进袖中，翻上墙时又叮嘱道：“陈先生多加小心，张敬之的人可能会在客栈外监视。若有紧急情况，可到客栈对面的‘笔墨斋’，找掌柜的用暗号‘要紫毫笔’联系我。”
陈默应下，看着林忠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，才回到房间，重新点亮油灯。他将太子送来的证据与符文拓印纸一起藏进书箱夹层，又检查了一遍门窗，确认没有异样后，才坐在桌前，拿出《论语》翻看。
书页上的文字渐渐模糊，陈默的思绪却飘到了北境 —— 陆承渊的沉稳、苏清鸢的聪慧、赵虎的勇猛，还有青狼部蛮族脸上的笑容，这些都成了他的底气。他知道，这场围绕春闱的暗战，不仅关乎他个人的功名，更关乎北境玄械技术的未来，关乎无数寒门士子的公平。
窗外，月光洒在客栈的青石板上，映出树影婆娑。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，“咚 —— 咚 ——”，沉稳而悠长，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计时。陈默合上书，握紧了拳头，目光坚定 —— 他已做好准备，等着张敬之动手，等着用玄械技术，在京城的朝堂上，掀起一场 “证伪” 的风暴。
而此时，张敬之的书房里，烛火依旧亮着。王显正拿着陈默的画像，与几个心腹衙役交代：“明日春闱，你们去贡院外盯着，若陈默考完后想找考官说理，就把他‘请’到偏僻地方，别让他闹事。记住，别伤了人，只要拖延到放榜就行。”
衙役们领命而去，书房里只剩下王显的身影。他看着陈默的画像，嘴角勾起一抹阴笑，却没注意到，烛火的光晕里，一枚细小的符文通讯符正贴在窗缝上，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向远方 —— 那是苏清鸢提前安放在客栈附近的 “监听符”，专为捕捉李嵩党羽的阴谋而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