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那声闷响还在回荡,石壁微微震颤,灰尘从顶缝飘落。沈清鸢的手指仍搭在琴弦上,没有收回力道。她闭眼,将内息沉入指尖,顺着音波探向地面深处。刚才那股腐朽的声音已经消失,但残留的震动轨迹还在。她察觉到异样——这不是机关被触发的规律节奏,更像是某种封印松动后的自然共鸣。
她睁开眼,正要开口,人群后走出一人。
云铮额角带血,左臂胎记泛红,手中紧握一只青瓷糖罐。他走到沈清鸢面前,单膝跪地,将罐子双手呈上:“小姐,这是养母临终前交给我的。我一直不敢看。”
沈清鸢没伸手接。
她盯着那只罐子。表面光洁,釉色温润,像是常年被人摩挲过。她抬手示意墨九戒备,自己则将月华琴横于膝上,十指轻按律管,以内息引动低频音波扫过罐体。
琴音触及瓷面时,共鸣术立刻捕捉到一丝情绪波动——悲伤、悔恨,还有一缕执念缠绕其上。这不像伪造文书的情绪,更像一段真实记忆附着在器物中。她看向云铮:“你真没看过?”
云铮抬头,目光坦然:“我只知道它重要,却不知为何重要。养母说,若有一日我脱离云家掌控,便将它交给你。”
沈清鸢沉默片刻,抬手以琴尾轻叩罐底三声,依《心弦谱》中“破虚引真”之法激发隐藏机关。一声轻响,糖罐底部弹开,露出一层薄绢,其上密布细小符号——正是云家私兵密语。
她眼神一凝。
这种密语只有云家核心成员才能识读,用于传递最隐秘的军令。她迅速扫过内容,发现末尾标注了方位与标记,指向听雨阁地底第三重密室,且注明“血启”。
她看向墨九:“开。”
墨九点头,取下双链流星锤,运转内力,一击轰向遗藏东侧石壁。石屑飞溅,一道暗门显露,门上刻有前朝皇室徽记,中央凹槽形状如掌印。
云铮起身,上前一步,毫不犹豫将左手按入凹槽。
血光一闪,机关启动,密室缓缓开启。沈清鸢目光微动——血液识别,说明此人确具前朝血脉。
她站起身,琴未离手,率先踏入密室。墨九紧随其后,手持流星锤护住两侧。云铮走在最后,玄铁重剑拖地而行,铁链轻响。
密室内无灯,仅有墙隙渗入的微光。正中摆着一座青铜架,架上空置,似曾存放卷轴。地面铺着防潮木板,边缘已有腐朽痕迹。沈清鸢蹲下身,手指抚过木纹,察觉到细微刻痕——是长期放置重物留下的压印。
她奏《流水》曲调,音波探测四周。第三次涟漪波动时,她抬手示意停止前进。前方地板有松动迹象,稍重脚步便会触发机关。
云铮上前,依她指引绕过陷阱区,走向青铜架后方暗格。他伸手取出一卷金丝缠绕的竹简,刚一触碰,金丝自动脱落。他展开一角,低声念出标题:“《前朝禁军布防总要·山河策残篇》。”
沈清鸢缓步走近,再次启动共鸣术,琴音笼罩云铮全身。她感知着他此刻的情绪——无隐瞒,无动摇,只有一种终于完成托付的平静。
她收琴,轻声道:“你不再是云家刀,是你自己了。”
云铮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,喉结动了动,没有说话。
墨九走至墙边,用流星锤尖挑开一块松动砖石,从中取出一枚铜牌。他递给沈清鸢。铜牌正面刻着“戍字七营”,背面是一串数字编码。
沈清鸢认得这个编号体系——是前朝禁军调配令的标准格式。这类兵符通常与实际兵力对应,一旦集齐五块,便可调动一支万人私兵。
她将铜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,忽然意识到什么。
这些信息不是孤立的。糖罐中的密语、密室的位置、血启机关、铜牌编码……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套完整的藏兵系统。而这个系统的核心,不在兵力本身,而在血脉认证。
也就是说,只有拥有前朝皇室血统的人,才能真正启用这支力量。
她看向云铮:“你母亲是谁?”
云铮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她只是云家一个外室,十五岁就被扔进蛇窟。我活下来后,她已奄奄一息,只留下这只糖罐和一句话——‘别为他们杀人’。”
沈清鸢看着他左臂的火焰状胎记,想起七年前初见时的情景。那时她抚琴试探,他竟能准确弹出《广陵散》的杀伐之音。当时她以为是巧合,现在想来,或许是血脉对音律的天然呼应。
她将铜牌收入袖中,转向墨九:“守住这里,不要让任何人进来。”
墨九点头,站在密室入口,双锤垂地。
沈清鸢又看向云铮:“你知道这份兵法意味着什么吗?”
云铮抬头:“我知道它能打仗,能救人,也能害人。但我把它交出来,是因为我相信你会用它做对的事。”
沈清鸢没再问。
她转身走向出口,脚步稳定。经过云铮身边时,她停下,低声道:“你母亲把糖罐给你,不是为了藏兵。她是想让你记住,你生来不是工具。”
云铮站在原地,手指紧紧攥住卷轴边缘。
走出密室,外面人群已经开始撤离。遗藏大门半敞,风灌进来,吹动黄绢一角。那行新出现的字依然清晰可见——“双钥现,魂门开,七页归,真主来。”
沈清鸢站在玉案前,伸手抚过黄绢背面。墨迹未干透,触感微黏。她突然发现,这行字的笔顺有些异常——起笔太急,收尾拖长,不像是同一人一口气写完。
她回头看向密室方向。
刚才他们进去时,黄绢就在这儿。没人碰过。可现在它的位置偏了半寸,像是有人趁乱移动过。
她快步走回密室门口。
墨九仍在守卫,神情未变。云铮跟在后面,手里拿着卷轴。
她盯着他:“你有没有离开过这里?”
云铮摇头:“我一直跟在你身后。”
沈清鸢看向墨九。墨九眨了一下眼,表示确认。
她皱眉。如果不是他们动的,那黄绢是谁移的?
她再次回到玉案旁,仔细检查黄绢四周。桌角有一道极浅的划痕,像是硬物蹭过。她蹲下身,发现地面缝隙里卡着一点碎瓷。
她捡起来。
是一小片青瓷,边缘光滑,带着糖罐同款釉色。
她的手指一顿。
糖罐刚才明明在云铮手上,从未落地,也未破损。可这片碎瓷,分明是从罐体剥落的。
她猛然抬头,望向云铮。
云铮察觉她的目光,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罐。
罐子完好无损。
但他右手虎口处,有一道新鲜擦伤,正渗出血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