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从屋顶的破口斜照进来,落在石台一角。那卷轴还摊在原处,黄绢掀开了一半,底下露出的字迹清晰可见:“七子血脉齐聚,方可启封。”
沈清鸢的手指仍搭在琴弦上,指尖有血痕,也有断弦划出的细纹。她没有收回手,也没有再弹。她只是看着那行字,声音不高,却让整个密室都静了下来。
“这东西,没人能单独打开。”
她的话落了片刻,才有人回应。
裴珩从门口走了进来。他身上沾着灰,衣角撕了一道口子,右手小指原本戴着的玄铁戒已经不见。他走到石台前,低头看了眼那卷轴,又看向沈清鸢。
“那就别争了。”他说,“既然打不开,不如先看它写什么。”
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,只有一半,边缘裂痕明显。他轻轻放在石台上,就在卷轴旁边。
“我信你。”他说,“也信这局该由我们共执。”
他说完,站直了身子,不再说话。他的目光扫过卷轴,神情不再是之前的犹豫与权衡,而是像放下什么重物后的轻松。
就在这时,门边传来脚步声。
谢无涯站在那里。他左臂缠着布条,走路时微微跛着,右手握着半截箫,颜色深如墨。他没有立刻靠近,只是看着石台上的两人,又看了看那卷轴。
然后他一步步走过来,在石台前三步停下。
他抬起手,将手中的墨玉箫也放了上去。两件东西并排而列,玉佩与断箫,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始。
“此物,原就不该为一人所持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哑,但很稳,“今日我交出,不是认输,是认‘局’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沈清鸢脸上。
“此物当为天下证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,往后退了半步,靠向墙边。他没有坐下,也没有闭眼,只是站着,手还轻轻碰着那截箫,却没有再拿起来。
沈清鸢看了他们一眼,没再迟疑。她十指轻动,拨出一段音,极轻,极缓,像是风吹过水面的第一道波纹。这是《太和》的起调,不为攻敌,只为定心。
音落之后,她伸手,将黄绢彻底掀开。
卷轴全露了出来。纸面泛黄,字迹交错,有些地方残缺,有些地方被水渍晕染。第一眼看去,全是看不懂的符号与图样。
裴珩俯身细看,手指点在一处排列整齐的点线上。
“这是阵图。”他说,“北境三关的布防结构,但比现在更早,可能是前朝旧制。”
他话音未落,沈清鸢已察觉异样。她的手指贴在第七弦上,共鸣术悄然发动。那些文字在她感知中有了节奏,像是被某种旋律串起。
她轻声哼出一个调子。
谢无涯忽然抬头。
“你听到了?”他问。
沈清鸢点头。“不是文字,是音律。这些字,是记谱的方式。”
谢无涯闭上眼,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断箫。片刻后,他开口,声音低沉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。
“第三段……少了一个节拍。”他说,“补在这里——”
他念出几个音,短促而精准。
沈清鸢手指一动,重新拨弦。这一次,琴音与他所念之音相合,卷轴上的某些符号仿佛活了过来,连成一句完整的句子:
“以音控神者,必被音所噬;以律破心者,终为律所困。”
裴珩眼神一凝。“这是破解之法?”
“不只是。”沈清鸢低声说,“这是警告,也是解法。兵法里记载的,不只是控制人心的术,还有反制它的规则。”
她继续往下读。随着她的琴音引导,谢无涯不断补全残缺的段落。有些是他凭记忆接上的前人吟诵,有些是他从音律中听出的隐秘节奏。
裴珩则在一旁推演内容。他看出其中藏有五世家的地脉分布图,看出某些禁地的机关结构,甚至发现一段关于“七子血脉”的具体解释。
“七人,分别出自五世家与皇族、医谷。”他指着一处图示,“血脉并非指血缘,而是指能承受音律冲击而不失控的体质。这种人极少,必须从小训练,才能驾驭共鸣术。”
沈清鸢停下了手。
“所以云容失败了。”她说,“她强行用银丝连接七十二人,可那些人根本不是‘七子’。他们的意识被撕裂,不是被控制。”
“她走错了路。”谢无涯睁开眼,“前朝女帝不是靠数量,而是靠一个真正的‘共鸣者’,加上六名辅音使,才能统御全局。”
“而现在。”裴珩看着卷轴,“我们不仅知道怎么用,也知道怎么破。”
三人一时都沉默了。
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是墨九在守门。他没有进来,也没有通报,只是站在外间,示意无人擅入。
沈清鸢低头看着卷轴,手指轻轻抚过那一行“七子血脉齐聚,方可启封”。她忽然明白,这不是一道锁,而是一道筛选。
不是为了阻止人打开它,而是为了确保打开它的人,不会成为下一个云容。
“我们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一家。”她说,“也不能让它消失。”
裴珩点头。“那就由我们三人共同保管。谁都不能独占,谁都有权监督。”
“我同意。”谢无涯说,“但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两人看向他。
“若将来有人试图用它控制他人,我不需要等琴来打断。”他看着沈清鸢,“我会亲手毁掉它。”
沈清鸢看着他,许久,点了点头。
“可以。”
她将手放在卷轴上,另一只手轻轻覆上琴面。裴珩也将手掌按在石台上,靠近那半块玉佩。谢无涯没有碰任何东西,只是站在那里,目光落在三人之间的空隙。
这一刻,没有人说话。
卷轴静静躺在那里,文字不再晦涩,图样逐渐清晰。他们看到的不再是兵法,而是一张图,一张关于如何避免重蹈覆辙的图。
外面的天光渐渐明亮,照在石台上,映出三人的影子,叠在一起。
沈清鸢开始读下一段。
“山河策,非为战,实为安。其术有三:一曰引心,二曰定志,三曰破妄。引心者,以音入魂,知其真念;定志者,以律固神,免受外扰;破妄者,以共鸣反噬,令施术者自陷。”
她念到这里,停了一下。
裴珩皱眉。“‘破妄’这一条,需要两名共鸣者同时奏音,形成对冲。”
谢无涯接口:“我能配合。”
“那就试一次。”裴珩说,“不为用,只为确认。”
沈清鸢点头。她将琴移到身前,手指搭上第七弦。谢无涯也抬起断箫,虽不能吹奏完整曲调,但可发出特定频率的音。
两人对视一眼。
沈清鸢先起音,是《流水》的开头,平稳而绵长。
谢无涯的箫声随后接入,短促,却精准卡在第二个节拍的间隙。两股音波在空中相遇,没有融合,也没有冲突,而是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。
卷轴上的某一段文字突然亮了一下,像是被激活。
裴珩立刻看清了内容。
“找到了。”他低声说,“这是‘七情阵’的破法。只要两名共鸣者能在施术者完成前奏出反律,阵法自溃。”
他说完,抬头看向沈清鸢。
“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。”
沈清鸢没有回答。她的手指还在弦上,琴音未断。
谢无涯缓缓放下箫,呼吸略显沉重。刚才的共鸣虽短,却耗心力。
“我不是为了帮你。”他对裴珩说,“是为了她。”
裴珩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沈清鸢继续往下读。越来越多的内容被解锁,越来越多的谜题被解开。他们发现,这卷兵法从头到尾,都不是为了让人掌控天下,而是为了防止天下再次落入一人之手。
它是一把锁,而不是一把钥匙。
日头升高,光线照在卷轴中央。那里有一幅小图,画着七个人围坐一圈,中间是一架古琴,琴弦连向七人的心口。
图下写着一行小字:
“同心者生,独行者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