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未散,山风刮过西岭的枯树梢。沈清鸢坐在营帐外的石墩上,琴匣横放在膝头,指尖无意识地搭在弦上。
她刚探过参将的脉象,气息仍弱,但比先前稳了些。她本该回帐守着他,可不知为何,胸口闷得喘不过气,像是有人在远处拼命敲打她的骨头。
她低头看琴匣。匣子突然一震,震得她手指发麻。
这不是她拨的音。
她立刻站起身,抱起琴就往北边走。脚步越走越快,最后几乎是在跑。那股闷感越来越重,像有东西在拉她的五脏六腑,直往山里拽。
她知道是裴珩出事了。
归墟口就在半山腰,一座塌了半边的祠堂嵌在岩壁之间。门口立着两根断柱,上面爬满黑藤。她到的时候,四名暗卫正守在外围,脸色发白,没人敢往里看。
“他人呢?”她问。
其中一人抬手指了指地洞入口。
沈清鸢没再说话,掀开覆在洞口的破布,直接跳了下去。
密道极窄,只能容一人前行。空气又湿又腥,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血味。她贴着墙往前走,一边走一边轻拨琴弦。《惊蛰》的调子短促,音波撞在石壁上反弹回来,带着回响。
忽然,前方传来扑腾声。
成群的蝙蝠从头顶飞下,黑压压一片,扑向通道深处。她听到低吼和撕咬声,还有骨头断裂的声音。
她加快脚步。
转过一道弯,地上全是黑影。几具人形的东西正趴在地上啃什么,动作僵硬却迅猛。它们的手指长得出奇,指甲发黑,一抓就是一道血痕。
而在墙角,裴珩靠坐在石台上,左肩衣裳撕开,皮肉翻卷,血流不止。他手里还握着刀,但手臂已经抬不起来。
沈清鸢冲过去,将琴横在腿上,十指连拨。《安魂引》的第一个音落下,那些东西猛地抬头,眼珠浑浊泛白,齐刷刷转向她。
她不停手。
音波扫过它们的身体,它们开始晃动,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。一只扑上来,还没靠近就被蝙蝠群围住,翅膀拍打声混着皮肉撕裂声响起。
她趁机拖起裴珩,把他往通道外拉。
裴珩睁开眼,声音很轻:“别管我……里面有更多。”
“闭嘴。”她说,“你能动就自己走。”
他咬牙撑着墙站起来,踉跄两步,还是倒了。她只好架住他的胳膊,一步一步往外挪。
身后怪声渐弱,但没完全消失。
他们终于出了洞口,外面天光微亮。云铮正从山坡上跑下来,看到两人,立刻冲上前接住裴珩。
“里面是什么?”他问。
沈清鸢喘着气,回头看了眼黑洞:“不是人。”
云铮把裴珩放在地上,转身进了密道。片刻后,他走出来,手里拿着一支短箭。箭杆漆黑,上面刻着细纹,箭簇泛着绿光。
他盯着看了很久,忽然说:“这是谢家的‘断魂箭’。”
沈清鸢抬头:“你说什么?”
“二十年前,谢家清理内乱,淘汰了一批兵器。这支箭就是其中之一。”云铮把箭递给她,“后来这些箭全被收回熔了。能留到现在,只有一种可能——有人偷偷藏了库存。”
沈清鸢接过箭,手指抚过箭身。
她闭眼,轻轻拨动琴弦。
音波顺着指尖流入箭矢。刹那间,一段画面撞进脑海:一个老人跪在石台前,身上绑着铁链。有人端来一碗黑水,强行灌进他嘴里。他七窍流血,眼睛翻白,最后变成和刚才那些东西一样的模样。
她睁眼,呼吸变沉。
“这不是简单的死士。”她说,“他们是被炼过的。”
云铮点头:“项圈上有云家烙印。凡是戴这个的,都是云容亲自处置的人。生时不放,死后也不得安。”
沈清鸢看着手中的箭:“可谢家的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
“说明云容拿到了谢家的东西。”云铮声音低下去,“而且不止是兵器。她可能已经掌握了他们的术法。”
三人沉默。
裴珩靠在石上,脸色苍白。他伸手抹了把脸,低声说:“我们必须进去。”
“你不能去。”沈清鸢看他,“你伤太重。”
“我不进去,谁去?”他盯着她,“你知道这里面牵扯多大?如果云容真能把谢家旧部炼成活尸,下一个就是整个江南。”
沈清鸢没说话。
她低头看琴。弦上沾了血,是裴珩的,还是那些东西的,她分不清。
云铮忽然开口:“我知道一条侧路。”
两人同时看向他。
“我三年前从蛇窟逃出来时,走过另一条道。”他说,“出口不在这里,但在同一片山体下。我可以带你们绕过去,避开正面机关。”
裴珩问:“有多远?”
“两个时辰脚程。”云铮说,“但路上可能会遇到巡逻队。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发现异常了。”
沈清鸢站起身:“那就走快点。”
她把琴背好,伸手扶起裴珩。这一次,他没有拒绝。
四人沿着山坡往西走。天光渐渐亮起,林子里有了鸟叫。但他们谁也没放弃。每一步都踩得很轻,生怕惊动什么。
云铮走在最前,手里握着匕首。他时不时停下,听风里的动静。
走到一处断崖边,他蹲下身,拨开地上的落叶。下面露出一块活动石板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他说。
石板掀开,下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石阶,台阶边缘长满青苔。
沈清鸢正要迈步,忽然停住。
她感觉到琴匣又震了一下。
不是震动,是颤。
像是有什么东西,在下面等着他们。
裴珩察觉她的异样:“怎么了?”
她没回答,只是把手按在琴匣上。那一瞬间,共鸣术自动展开。她“听”到了。
无数声音挤进她的脑子。
哭的,笑的,喊的,求饶的。
全是怨恨。
她抬起头,声音很轻:“下面有很多人。”
“不是人。”云铮说,“是之前没处理干净的。”
裴珩深吸一口气:“走下去才知道。”
三人先后进入地道。沈清鸢最后一个。她回头看了一眼天光,然后合上了石板。
地道很窄,只能并肩走两人。空气比刚才更闷,带着一股腐臭。墙壁上有些凹槽,里面插着熄灭的火把。
他们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,前方出现岔路。
云铮正要选左边,沈清鸢忽然拉住他。
“右边。”她说。
“为什么?”
“那边的情绪更重。”她指着自己的心口,“我能感觉到。”
云铮看了裴珩一眼。裴珩点头:“听她的。”
他们转向右边。
越往里走,气味越浓。地面开始出现黑色水渍,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黏响。
忽然,云铮停下。
前方拐角处,躺着一个人。
不,不像人。
它趴在地上,背部拱起,四肢扭曲,脖子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着。脖子上套着铁圈,上面刻着“云”字。
云铮慢慢靠近,用匕首挑起它的手腕。
皮肤干瘪发黑,但还能看出曾经是穿军服的痕迹。
“是去年失踪的边军校尉。”他说,“我记得这枚袖扣。”
话音未落,那具尸体忽然抽搐一下。
三人立刻后退。
它缓缓抬头,眼眶空洞,嘴角裂开,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。
沈清鸢立刻拨琴。
音波撞过去,它动作一顿。但只有一瞬,它又动了,速度更快,直扑而来。
云铮一刀砍断它手臂,却被另一只手抓住脚踝。他用力挣脱,一脚踢开。
裴珩拔刀补上一击,刀刃劈进它头颅,发出闷响。它终于不动了。
沈清鸢喘着气,手还在抖。
“它们不怕死。”她说,“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。”
裴珩看着地上的尸体,忽然弯腰,从它怀里摸出一块木牌。
牌上写着一个名字:陈九。
背面刻着一行小字:戍北三年,未归。
他把木牌收进怀里,声音低沉:“这些人,不该这样。”
云铮抬头看前方:“还有更多在等我们。”
沈清鸢重新背好琴,走在最前面。
通道尽头有光。
不是自然光,是火光。
他们靠近后,悄悄探头。
一间石室出现在眼前。中央摆着七口铜棺,棺盖全部打开。周围站着十几个人,全都戴着面具,正在往棺材里倒黑色液体。
液体流进棺材,里面的东西开始蠕动。
沈清鸢的手按在琴上。
她知道,不能再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