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把烧到尽头,火星溅落。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,那根断弦轻轻颤了一下,发出不成调的音。
她没换弦,只将左手按在裴珩腕上。他的脉跳得急,呼吸沉而乱。
“你见过这个药碗?”她问。
裴珩没动,眼睛盯着地上碎裂的瓷片。残液在石面晕开,像一小滩水光。他喉头滚动了一下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母妃临终前,案头有一只青瓷碗。”
沈清鸢指尖微收:“和这只一样?”
“一样。”他闭眼,“药气熏得帐幔发黑。她说,是故人送的。”
苏眠站在角落,喉间青铜环轻响了一声。他没有靠近,也没有说话,只是把手里的竹杖换到了另一只手。
沈清鸢低头,从琴匣里取出一段新弦。手指一拉一绕,断弦被取下,新弦绷紧。她调了调音,十指轻起,《流水》曲的第一个音节滑出。
琴音如水,缓缓流入空气。
她的内力顺着音波送出,探向地上残留的药渍。共鸣术启动,意识沉入那一片湿痕之中。
画面开始浮现。
一个女子跪在宫中偏殿的砖地上,怀里抱着襁褓。襁褓边缘染着血,她双手发抖,抬头看向床榻上的贵妃。贵妃脸色苍白,气息微弱,却还在笑。
“小姐……”女子声音发颤,“我儿若活,必护您血脉周全。”
贵妃抬手,指尖碰了碰她的脸:“容儿,难为你了。”
沈清鸢手指一顿,琴音微微一滞。
她认出了那个女子的脸。
云容年轻时的模样。
“她曾是母妃的陪嫁?”沈清鸢低声说。
裴珩猛地睁眼:“你说什么?”
沈清鸢没看他,继续奏琴。画面在推进。
多年后,一座府邸的新房内。红烛高燃,喜帕未揭。云容坐在床边,手里捧着一只青瓷碗。门外传来马蹄声,夹杂着男女笑声。
她掀开窗缝,看见丈夫牵着歌姬的手,跨上马背,远去。
屋内只剩她一人。
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碗,慢慢走到院中枯井旁。药汁一倾而尽,落入井底。她站在那里很久,最后说了一句:“从此,我不再信任何人。”
琴音忽紧。
沈清鸢眉头一皱,手指压弦更深。共鸣术继续深入,触及更深处的执念。
画面变了。
宫中大火,浓烟滚滚。贵妃躺在床上,已经说不出话。云容冲进去,扑到床前,抓住她的手。
贵妃嘴唇动了动,吐出几个字:“容儿……我对不起你……”
然后,手垂了下去。
云容跪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外面喊杀声四起,没人来救。
沈清鸢睁眼,声音发紧:“她不是恨你母妃。她是恨自己没能护住她。”
裴珩呼吸一停。
记忆翻涌上来。母妃临死前,的确说过这句话。那时他太小,不懂意思。现在明白了。
她是在对云容道歉。
为了没能守住当年的诺言。
为了让她孤身一人,活成今日模样。
“所以她炼活尸?”裴珩开口,声音沙哑,“用死人代替活人?用控制代替信任?”
沈清鸢没答。她继续抚琴,试图再探一层。
画面再次闪现——云容在密室中翻阅古籍,手中拿着一枚玉佩。玉佩上有龙纹。她盯着看了很久,放入一个暗格。
接着是蛇窟。黑暗里有人影晃动。她站在高处,看着下面一群被烙印的人。其中一人背上刻着“弃子”。
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低声说:“我也曾是弃子。”
沈清鸢猛然收手,琴音戛然而止。
她喘了一口气,额角渗出冷汗。强行追溯高阶执念,心神消耗极大。
裴珩却已站起身,眼神发红。
“她拿我母妃的死当借口,建她的权势,杀那么多人……就是为了弥补她自己的遗憾?”
他一把抓起地上的药碗碎片,手掌握紧。
瓷片割破掌心,鲜血立刻涌出。
他不管,只死死攥着。
血顺着指缝滴落,正落在摊开的密道图残页上。
一滴,两滴。
血迹浸染纸面,沿着丝绢的纹路蔓延。原本模糊的路径被染红,某一处突然显出两个字的轮廓——**祖坟**。
沈清鸢盯着那两个字,呼吸变缓。
她伸手,轻轻碰了碰被血浸透的地方。纸面微湿,字迹清晰。
裴珩低头看自己的手,血还在流。他像是才感觉到疼,手指松了一下,碎片掉落。
但他没去包扎,只看着那张图。
“她要去祖坟。”他说,“她一直想进那里。”
沈清鸢点头:“她缺一样东西。只有进了祖坟,才能完成她要做的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抬头,“但一定和母妃有关。也和你有关。”
裴珩沉默。
苏眠这时走了过来。他没看两人,只弯腰捡起一片碎瓷,放入袖中。肩上的绿毛鹦鹉忽然开口,声音极低:“沈姐姐快跑。”
不是平日的尖叫,也不是重复。是一句完整的警告。
说完,它就闭嘴了,缩着脖子,不再动。
沈清鸢看着它,又看向苏眠。
老人没说话,只是轻轻拍了拍鹦鹉的羽毛。
裴珩低头,用衣袖擦了擦手上的血。动作很慢。擦完后,他把袖子一扔,走到密道图前蹲下。
“我知道怎么进祖坟。”他说,“参将背上的‘弃子’,不只是烙印。那是钥匙。”
沈清鸢走过去:“什么意思?”
“云家祖坟有三道门。”他指着图上三个标记,“第一道,需云家族谱;第二道,需先祖遗物;第三道……需‘弃子’之血。”
他看向自己的手掌:“她需要一个被家族抛弃的人,用自己的血打开最后一道门。”
“参将就是那个人。”
“但她不知道他还活着。”裴珩抬头,“所以她还在找。”
沈清鸢盯着地图,声音很轻:“如果她找到别人……也能开门。”
“会死很多人。”裴珩站起身,“她不会在乎。”
苏眠忽然开口:“她会在月圆夜动手。”
两人都转头看他。
老人抬起手,指向图上一处星位标记:“这里,对应天象。每逢月圆,阴气最盛,门户自启。错过一次,等一年。”
沈清鸢立刻明白:“今晚就是月圆。”
裴珩看向洞口方向。外面天色已暗,风穿过石缝,发出低响。
“我们得赶在她之前进去。”他说。
“不能硬闯。”沈清鸢摇头,“机关、毒阵、活尸……我们带的人不够。”
“那就只能智取。”裴珩目光落在她脸上,“你还能用琴音干扰她的心神吗?”
“可以。”她点头,“但必须靠近。而且……她执念太深,效果有限。”
“够了。”裴珩说,“只要能让她迟疑一瞬间。”
沈清鸢没再说话。她重新检查琴弦,确认无损。然后将琴背好。
裴珩撕下一块布条,简单包扎手掌。血渗出来,很快染红一角。
他转身走向密道深处:“走。先找到通往祖坟的路。”
沈清鸢跟上。
苏眠站在原地没动。鹦鹉忽然又开口,声音比刚才更低:“这次是真的。”
然后,它歪头,闭上了眼。
沈清鸢的脚步顿了一下。
她没有回头,只把手按在琴上。
前面的路一片漆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