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鸢起身时,袖口扫过琴弦,发出一声轻响。她没回头,只将琴匣扣紧,转身走入夜色。
风从背后吹来,带着地底特有的湿冷气息。她沿着石阶下行,脚步很轻,每一步都踩在阴影里。谢家地牢的入口藏在断崖背面,铁门半开,像是被人强行撬过。她停顿片刻,手指贴上墙砖,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震动——那是阵法运转时留下的余波。
她闭眼,共鸣术悄然展开。
不是为了探人,而是感知音律的流向。七情阵以心为引,靠执念供能,而它的核心节奏,藏在一段极低的嗡鸣中。她捕捉到了,那声音像从地底爬出,断断续续,却始终未停。
她睁眼,抬步而入。
通道狭窄,两侧石壁嵌着铜灯,火光昏黄。越往里走,空气越沉。她的呼吸变得缓慢,指尖微微发麻。这是共鸣术被外界干扰的征兆。她没有停下,一直走到尽头的一扇门前。
门是青铜铸的,上面刻着七道裂痕,正中央是一面凹陷的镜框,空着。
她知道,那是阵眼的位置。
推门进去,里面是个圆形石室。七面铜镜围成一圈,镜面朝内,映出空荡的中央区域。她站在其中,心跳平稳,手却握紧了腰间的玉雕律管。
第一面铜镜忽然亮了。
镜中出现一个女人倒在地上,脸色发青,手指抓着地面,嘴唇开合。她听到了声音:“鸢儿……快走。”那是母亲中毒那天的场景,七岁那年的记忆,从未模糊。
她站着没动。
第二面镜亮起。谢无涯跪在雪地里,手中断箫滴血,抬头看她,说:“你不该来。”他的眼神很冷,不像平日,也不像那个会在子时奏箫的人。
第三面镜浮现。裴珩站在高台之上,身穿明黄衣袍,身边立着侍卫。他抬起手,声音清晰:“沈氏女,赐死。”
她猛地吸了一口气,手指压住耳侧。
这些画面太真,真到让她怀疑是否只是幻象。她再次运起共鸣术,想探查镜中情绪的源头。可刚一触碰,识海猛然一震,仿佛有东西从镜面反冲进来。
她踉跄后退,耳道一阵温热。
血顺着耳廓滑下,滴在领口。
她抬手抹去,指尖沾红。这不是第一次用共鸣术受伤,但这次不同。那种痛不是来自身体,而是从心底撕开一道口子,直通记忆最深的地方。
她咬牙,准备再试一次。
第四面镜亮了。这次是云铮,倒在血泊里,玄铁重剑断成两截。他说:“姐姐……我守不住了。”第五面是药师生死不明,第六面是听雨阁焚毁,第七面是她自己,站在废墟中,手中琴断裂,无人回应。
七面镜全亮,轮转不休。
她的意识开始摇晃,眼前景象与现实交错。她分不清哪些是镜中的假象,哪些是真实的记忆。她想退出,却发现双脚像生了根,动不了。
就在她即将倒下的时候,一声巨响炸开。
左侧一面铜镜轰然碎裂,碎片飞溅。一个人影跃入阵中,手持重剑,剑尖还滴着血。是云铮。
他一脚踢翻另一面镜子,怒吼:“别再听了!这正靠你的情绪活着!”
他挥剑连斩,又砸碎两面。每一击都震得石室颤抖,灰尘从顶部落下。可当他砍向第六面镜时,剑身突然被一股力量卡住,嵌进地面凹槽,拔不出来。
阵法反噬开始了。
剩余四面铜镜开始旋转,速度越来越快。镜中画面叠加在一起,母亲的咳嗽、谢无涯的断箫、裴珩的冷眼,全都混成一片声音,灌进她耳朵。
她抱住头,膝盖一软,跪在地上。
这时,一条铁链破空而来,缠住云铮的手臂,猛地一拉。他整个人被拽离原地,刚好躲过一道从地面升起的铜刺。
墨九从暗处闪出,双链在手,眼神锐利。他一链卷住云铮,甩向门口方向,另一链迅速缠上沈清鸢的腰,用力一扯。
她被拉出阵心,重重摔在石室边缘。
三人滚倒在地,喘着气。墨九立刻翻身站起,双链横在身前,盯着那七面仍在转动的铜镜。云铮挣扎着爬起来,想去拔剑,却发现重剑已被铜液封死在阵眼中。
沈清鸢趴在地上,手撑着地面,耳边还在嗡鸣。她伸手摸向胸口,那里有个暗袋,藏着《心弦谱》。
纸页已经滑了出来。
她低头看去,残卷落在身侧,封面朝下。半张纸角浸在血泊里,那是她耳中流下的血,顺着脸颊滴落,正缓缓晕开字迹。
她伸手去拿,指尖碰到纸面时,心口突然一紧。
像有什么东西断了。
她顾不上细看,把残卷塞回怀中,靠着墙慢慢站起来。
云铮扶着墙,喘得厉害。他左臂的胎记泛着红光,像是被什么烧过。他抬头看她,“你怎么样?”
她没答,只摇了摇头。
墨九走过来,递给她一块布巾。她接过,擦掉脸上的血,发现自己的手在抖。
石室里的声音还没停。
那些破碎的铜镜仍在嗡鸣,像是阵法没完全失效。她抬头看向中央,地面裂开一道缝,下面透出微弱的光。
母亲不在这里。
她早该想到,七情阵只是诱饵。真正关人的地方,还在更深处。
她扶着墙往前走,脚步有些虚浮。云铮想扶她,被她抬手挡住。
“我能走。”
墨九走在前面开路,双链垂在身侧,随时准备出手。云铮断后,手里没了剑,就捡了根掉落的铜棍防身。
通道比来时更窄,地面湿滑,墙上偶尔能看到干涸的血迹。他们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,前方出现一道铁栅。
栅栏后是个小囚室,里面空无一人,只有地上散落几片药渣。她蹲下查看,闻到一丝苦味,是安神类的方子。
不是母亲常用的。
她站起身,正要离开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响。
像是瓦片移动的声音。
她抬头,看见屋顶有处通风口,铁网被人拆开了半边。痕迹很新,边缘还有划痕。
有人先来了。
她心头一紧,立刻转身往回走。
刚走出几步,身后囚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响。
她回头,看见那堆药渣正在轻微跳动。
下一瞬,整团粉末腾空而起,化作一道烟雾,在空中凝成三个字:
“别信他。”
字迹散去,药粉落地。
她盯着那堆灰白,呼吸变慢。
墨九已经挡在她面前,双链绷直。云铮也上前一步,握紧了手中的铜棍。
她没看他们,只低声问:“刚才……是谁写的字?”
没人回答。
她再次摸向胸口,确认《心弦谱》还在。血已经止住,但纸页上的字迹是否还能辨认,她不知道。
她只知道,从现在起,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出现在眼前的东西。
包括记忆,包括声音,包括那些看似救她的人。
她抬脚往前走,脚步比之前更稳。
墨九跟上,一只手始终按在链柄上。
云铮走在最后,抬头看了一眼通风口的方向,眼神闪过一丝异样。
风吹过通道,带起一阵尘土。
沈清鸢的手指贴在琴匣边缘,轻轻一拨。
匣内琴弦震了一下,发出极轻的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