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踏过青石路,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。
沈清鸢没有回头。她知道墨九还在屋顶上站着,但她不能停下。义庄的方向在城南,她却在西郊拐了弯。因为半炷香前,一只灰羽信鸽落在她肩头,脚上绑着一截细绳,绳上系着半片烧焦的纸——那是她与云铮约定的暗号,只有紧急时才用。
她把马拴在林边,步行穿过荒草。土地庙的轮廓出现在前方,残破的屋檐斜插在夜空里,门板歪斜,地上散着碎瓦。她没进去,站在门外三步远的地方,手指搭在琴弦上。
“你来了。”
云铮的声音从碑后传来。他走出来,背着那把缠铁链的重剑,脸上有汗,像是刚跑完一段长路。
沈清鸢点头,没说话。她右手轻拨羽弦,音很短,像试探风向。共鸣术立刻展开,琴音扫过他的呼吸、心跳、血脉流动。一切平稳,没有刻意压制的情绪波动。
他说的是真话。
“这是你要的东西。”
云铮从怀里取出一卷布图,递过来。上面画着兵力分布、驻点位置、换防时间,落款处盖着云家分堂的火漆印。
沈清鸢接过,摊在地上看。她一边看,一边继续弹琴,曲子是《高山流水》。起初节奏舒缓,像是山间清泉,渐渐加快,进入“飞瀑激石”段落。她的指力加重,商弦震频提升,音波如细针扎入空气,直探对方识海深处。
就在最后一个音落下时,云铮左手忽然抬起,按住左臂。
月光正好照在那儿。他袖口裂了一道口子,露出火焰状的胎记。边缘泛起一层蓝光,极淡,一闪而过,像是水底反光。
沈清鸢指尖一顿。
她再拨一音,重复刚才的旋律。这一次,她盯着那块胎记。蓝光又出现了,随着音节跳动,像是被什么唤醒。
这不是天生的标记。
她抬眼看他:“这胎记,什么时候有的?”
云铮摇头:“从小就有。但最近……每到月圆前后,它会发烫。”
“谁给你种下的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咬牙,“我只知道,每次我传出消息后,它就开始烧。”
沈清鸢沉默。她想起母亲遗物盒里的血书,上面提过一句:云家以血脉为引,炼制七情傀儡。原来不是传说。
她把图收起来,放进胸前暗袋。然后重新调弦,转奏《幽兰操》。这支曲子看似柔和,实则能引出体内潜藏的能量流向。她将音波聚焦在云铮身上,顺着那股蓝光逆推而去。
片刻后,她“听”到了。
一丝微弱的共振,来自东南十里外。那里有一座废弃药庐,周围无住户,正是云家一处隐秘分堂所在。
胎记是信标。有人通过特定音律或阵法,在远程操控他。
她抬头:“你现在感觉如何?”
“头很重。”云铮扶住石碑,“像有东西在往脑子里钻。我能撑住,但不会太久。”
“他们怎么控制你?”
“不知道……每次都是突然……意识模糊……醒来就发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。”他喘了口气,“上次我差点杀了你的婢女。”
沈清鸢眼神一紧。
那次她只当是刺客夜袭,原来是他在被人驱使。
她迅速合上琴匣,玉律管握在手中。庙外风很静,但她听见远处有铁链拖地的声音,缓慢逼近。
追兵来了。
她走过去,扶他靠在墙角。从袖中取出青瓷斗笠盏,倒出半盏茶喂他喝下。这是她特制的安神茶,能暂时稳住心脉。
“下次联络改用蝉鸣。”她说,“三声短,一声长。别再亲自来。”
云铮点头,额上全是冷汗。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。
“拿这个……”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条,染着暗红血迹,“别信全图……右下角……是假的……他们知道你会看出来……故意留破绽……引你去……”
沈清鸢接过,塞进袖中。
“你能撑多久?”
“半炷香。”他咬破舌尖,鲜血流下来,“现在还能控制自己……再晚……就不行了。”
“够了。”
她退后一步,手按在窗沿上,准备离开。
就在这时,云铮猛地抬头,眼睛变黑,呼吸停止。他整个人僵住,像是被抽走了魂。下一秒,右手猛然抽出重剑,铁链哗啦作响,剑锋直劈琴案!
沈清鸢早有准备。玉律管疾出,卡进剑缝,借力一旋,卸开攻势。她足尖一点,退至墙角,目光死死盯住他的胎记。
蓝光正在脉动,越来越亮。
“云铮!”她喊。
他不答,双目无神,举剑再劈。这一次目标是她胸口。
她侧身避过,琴匣挡在面前。剑锋砍在木匣上,发出闷响。她趁机弹出羽弦,一道音波击中他手腕。他手臂一麻,剑势偏移,斩断一根房梁。
灰尘簌簌落下。
沈清鸢不再犹豫,转身冲向后窗。她跃出刹那,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不止一人。
她落地翻滚,起身就跑。密林在眼前展开,树影交错。她不敢点灯,靠着月光辨路。袖中的布条贴着皮肤,发烫。
身后,土地庙方向传来一声巨响。像是整座屋子塌了。
她没回头。
泡了约莫一盏茶时间,她停下喘息,靠在一棵树上。从袖中取出布条展开。上面没有字,只有一串符号,像是某种密语。但最下方,有个小小的印记——一朵并蒂莲,花瓣不对称,左边多一片。
她认得这个。
小时候她在镜湖采过一株并蒂莲,送给谢无涯。他收下了,还说要晒干做成书签。后来那朵花不见了,她以为丢了。
现在看来,是他留下了痕迹。
这块布条,是他给云铮的?
她正想着,忽然察觉不对。
地面有震动。
不是脚步,是很多人的重量压过泥土。她趴下去,耳朵贴地。
声音来自三个方向。正前方、左后方、右侧林子深处。都在靠近。
她立刻改变路线,往北绕行。可刚走出几步,前方树丛晃动,一个人影站了出来。
不是穿夜行衣的死士。
是个老乞丐,披着破麻布,手里拄着竹竿。他抬起头,脸上皱纹很深,左耳缺了一角。
“姑娘。”他开口,声音沙哑,“你手里那块布,是从哪儿来的?”
沈清鸢没答。她慢慢把手移到琴弦上。
老乞丐没动,只是盯着她看。几息之后,他忽然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黄牙。
他抬起竹竿,轻轻敲了三下地面。
咚、咚、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