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鸢靠在断墙后,掌心紧贴琴匣。残页还在里面,夹层被玉律管压着,没有松动。她听见远处脚步声逼近,三批人马正从不同方向围拢。她不能再走大路。
她翻身跃上矮屋,踩着瓦片疾行。风从西边吹来,带着焦味和铁锈气。她记得这味道,小时候随父亲查账,矿洞口就有这种气味。那边有废弃工坊,或许能藏身。
刚落地,头顶传来破空之声。一道黑影自屋脊掠下,直扑琴匣。她立刻拨弦,《空山鸟语》短音激荡而出。那人动作微滞,抬手横箫,墨玉箫与琴音相撞,震出一圈无形波纹。
谢无涯站在三步外,眸光冷峻。“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。”
“你也知道它重要?”她没退。
他不答,只盯着琴匣。两人对峙片刻,远处火把亮起,映出三条街口的人影。左路是云家暗纹劲装,右路披着萧家毒蝎披风,后方则是蒙面西域服饰者,腰挂魔教骨铃。
三方都来了。
沈清鸢将残页取出,贴在墙上。“我读字,你护我。”
谢无涯点头,墨玉箫横置胸前,目光扫向四周。
她指尖轻触纸面焦痕,注入细微音波。共鸣术顺着纸纤维震动,辨识残留墨迹。字迹逐渐清晰:“……三百具玄铁重铠,七月十五前交付青州西三十里断魂坡……买方:云氏别院执事代签……附:三色堇三两,换龙纹玉佩半枚。”
“他们用毒买兵器。”她低声说。
话音未落,残页边缘泛起青烟,一股硫硝味弥漫开来。谢无涯反应极快,箫身一挑,将残页弹向空中,同时侧身将她拽入怀中。轰的一声,纸页在半空炸裂,火焰四溅。碎片擦过他的袖口,烧出几个小洞。
爆炸声惊动追兵,三路人马齐齐冲入巷口。
谢无涯站直身体,墨玉箫抵唇,吹响《招魂》曲第一音。此音本为震慑亡灵,却激起地下火药余震,地面微颤,瓦砾坠落,逼得部分追兵停步避险。
沈清鸢皱眉:“你这是引火烧身。”
“不如此,怎知谁是真猎手?”他冷笑。
她闭目凝神,改奏《渔樵问答》。曲调轻松悠然,节奏错落有致。音波投射至追兵足下地面,那些原本整齐的步伐忽然变得凌乱。有人快走两步撞上前人,有人慢了半拍跌跪在地。
她睁眼,逐一扫视三人领头者。
云家一方杀意纯粹,只为夺物灭口;
魔教之人隐含恐惧,似受胁迫;
唯独右侧那名萧家刀客,步伐虽稳,鞋底却沾着赤红色细砂——那是南岭独有的“血母砂”,唯有萧家祖宅地宫才有的铺设材料。
此人并非普通杀手,而是从地宫秘密调出的死士。
她低声对谢无涯道:“他们早在这儿等着我们碰面。”
他眸光一沉:“所以,不能回头。”
两人翻越矮墙,借屋脊掩映身形,悄然退出街区,潜入城郊荒野。
月光被云遮住,四周漆黑。沈清鸢握紧琴匣,低声道:“账本虽毁,但‘三百铠甲’‘断魂坡’‘龙纹玉佩’这些字,我都记下了。”
谢无涯望着她,忽然开口:“下次,别一个人来。”
她没说话,只将玉律管重新别回腰间。
身后仍有呼喝之声,追兵尚未放弃。风向变了,带着更浓的铁锈气。她指向上风口:“那边有矿洞。”
谢无涯点头:“正好避人耳目。”
两人加快脚步,穿过一片枯林,来到断崖边。崖下黑沉沉一片,看不出深浅。她蹲下查看地面,发现几道拖痕,通向一处塌陷的入口。入口被碎石半掩,像是被人匆忙掩盖。
她伸手拨开碎石,露出一块刻着鱼形纹的石板。
谢无涯也蹲下来,手指抚过石板边缘。“这不是普通矿洞,是前朝军械库的旧址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我父亲死前提过一句。”他收回手,“他说,鱼符开石门,兵藏百丈深。”
她看向他:“你有鱼符?”
他摇头:“但我见过。”
她起身环顾四周,确认无人紧跟。追兵的身影被风卷散,暂时安全。她将琴匣背好,准备进入。
谢无涯突然按住她手腕。“等等。”
她回头。
他盯着石门上方,那里有一道细缝,像是机关触发点。“有人动过这里。”
她眯眼细看,发现缝隙边缘有新刮痕,像是金属划过。她从腰间取下玉律管,轻轻探入缝隙。
咔的一声,石门微微震动。
她迅速后撤。
石门没有打开,反而从顶部滚下几块巨石,砸在入口前,激起大片尘土。若她刚才站得再近一步,此刻已被埋住。
谢无涯拉着她退到崖边。“机关还在运转,说明里面不止是废墟。”
“也说明有人比我们先到。”她低声道。
他点头:“要么是设局者,要么是逃进去的人。”
她望向黑暗深处,呼吸放轻。矿洞里静得异常,连风声都被吞没。她将手指搭在琴弦上,准备以音波探测内部动静。
就在这时,崖下传来一声轻响。
像是有人踩碎了枯枝。
她立刻停下动作,屏息倾听。
又是一声,这次更近,从入口左侧传来。接着,右侧也有动静,像是布料摩擦石壁的声音。
不是一个人。
是两个人,正从不同方向靠近入口。
她看向谢无涯,他已将墨玉箫横在身前,眼神锐利。
左侧的声响停了。
右侧的脚步却继续逼近。
一块石头滚落,砸进洞口。紧接着,一只手扒开碎石,露出半张脸。那人戴着青铜傩面,左肩渗血,正是墨九。
沈清鸢刚要开口,谢无涯突然抬手制止。
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发现墨九身后还跟着一人。那人穿着云家暗纹劲装,右手按在刀柄上,步伐极轻,几乎听不到声音。
墨九不知道自己被跟踪。
那人慢慢靠近,手已握住刀柄。
沈清鸢抬手,准备拨弦干扰。谢无涯却轻轻摇头。
下一瞬,墨九猛然转身,流星锤甩出,直击身后之人咽喉。那人反应极快,侧头避过,反手拔刀劈来。
刀光一闪,砍在锤链上。
墨九借力跃起,落在石门旁。他摘下面具,露出左脸上的“誓死护主”四字,声音沙哑:“小姐,快走!”
他身后那人也跃上石台,摘下兜帽,露出一张年轻面孔,剑眉星目,竟是云铮。
“我不是来杀你们的。”他开口,声音急促,“我是来送东西的。”
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糖罐,罐身焦黑,上面刻着“谢”字。
沈清鸢瞳孔一缩。
这是谢家旧物。
云铮将糖罐递向谢无涯:“你父亲让我交给你的。他说,若你活着走出青州,就打开它。”
谢无涯没接。
云铮也不勉强,将糖罐放在地上。“我知道你不信我。但我现在是唯一能带你们避开追兵的人。”
他抬头看向远处。“云家主力已在十里外集结,半个时辰内就会赶到。你们若留在这里,必死无疑。”
沈清鸢看着他脚下的鞋。鞋底干净,没有血母砂。
他是真的来帮他们的。
谢无涯终于开口:“你说谁能带路,那就带。”
云铮点头,转身走向崖边一条隐蔽小径。墨九捡起糖罐,重新戴上面具,跟在他身后。
沈清鸢最后看了一眼矿洞入口,抬脚迈步。
谢无涯走在最后。经过石门时,他忽然停下,低头看向那块鱼形石板。
石板中央,有一个小小的凹槽,形状像一枚玉佩。
他摸了摸怀中那半块龙纹玉佩,没有拿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