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鸢靠在裴珩肩上,呼吸断断续续。她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,可那根断弦垂着,一动不动。血从指尖滑下,在琴面聚成一小片暗红。
裴珩一手扶她,另一手握紧刀柄。他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,湿透了半边衣裳。他没说话,只是将人往怀里带了带,脚步缓缓后移。
林中空地死寂无声。火把已经退远,但风里仍有铁锈味。他知道那些人不会走远,云家、魔教,都在等他们倒下。
“墨九。”他低声道。
黑影自树后闪出,落地无声。他戴着青铜傩面,双手垂在身侧,双链流星锤缠在臂上。他看了眼沈清鸢,又看向裴珩,微微点头。
裴珩咬牙撑住身形:“带路。”
墨九转身入林。他的动作极轻,像一片叶子贴着地面滑行。裴珩拖着沈清鸢跟上,每走一步,脚底都像踩在碎石上。谢无涯留在原地,跪坐在碎箫旁,没有追来。
三人一卫穿行在密林之间。雾气未散,枝叶低垂,刮过脸颊留下细小的划痕。沈清鸢勉强睁眼,看见前方墨九的身影忽隐忽现。她想开口,可喉咙发紧,只咳出一口闷血。
突然,墨九停步。
他站在一棵老槐树前,左手慢慢抬起,抚向左眼的黑绸。那布条原本系得极紧,此刻却自行裂开一道口子。
沈清鸢心头一跳。
她还记得这双眼睛。三年前在边关,她曾见墨九摘下面具换药,当时他左眼覆着厚厚纱布,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。裴珩只说,那是毒伤所致。
可现在,那层布裂开了。
银白色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。
墨九缓缓扯下整条黑绸。他的左眼并未溃烂,也非失明。瞳孔是淡银色的,像月光照在水面,泛着冷而静的光。
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右手已抽出一根银针。他拔下发髻,取下一缕断发,用针穿过,竟在掌心开始绣画。
沈清鸢看不清图案,但她感觉到一股异样。共鸣术虽衰弱,仍能捕捉到一丝波动——不是杀意,也不是谎言,而是……未来的影子。
墨九的指尖飞快移动。发丝如线,在掌心织出一行行动态痕迹。东南方向,数十黑影正包抄而来,手持短弩,步伐整齐,不带一点声响。
这是预警。
沈清鸢刚要出声提醒,墨九却猛然转身。
他不再看前方,而是直直望向裴珩。
然后,他抬起双手,一把撕开喉间层层裹布。
皮肉早已溃烂,露出深可见骨的旧伤。那是哑药烧灼留下的痕迹,常年用药封住声带,让他无法发声。可此刻,他亲手扯断了所有束缚。
他张了张嘴,喉咙发出嘶哑的摩擦声,像是铁器刮过石头。
接着,一个字一个字,从他口中挤了出来:
“主子……”
声音破碎,却清晰。
“云容在皇陵。”
话音落下那一瞬,沈清鸢全身血液仿佛凝住。
她听懂了。这不是情报,是命定的结局。墨九能看到未来,所以他知道这一句必须说,哪怕说完就会死。
一支乌光镖自林中射出。
快得看不见轨迹。
墨九没有躲。
毒镖贯穿咽喉,从后颈穿出。血喷了一尺高,洒在他胸前的旧衣上。那件衣服洗得发白,袖口还缝着一块补丁。
他踉跄一步,手却仍插在怀中。下一刻,一个锦盒掉落,摔在地上,一角裂开。里面露出半块前朝瓷片,还有一方并蒂莲绣帕。
墨九低头看着那帕子,眼神忽然变得很轻。
他用最后的力气,蹲下身,蘸着自己咽喉流出的血,在帕子上画了起来。
山形环抱,九宫格布局,中央一点标注“阵眼”。线条简洁,却精准无比。那是皇陵地形图,与沈清鸢曾在《心弦谱》夹层中见过的残图完全吻合。
画完最后一笔,他手一松。
身体向前倾倒。
裴珩冲上前,一把抱住他坠落的身体。墨九的头靠在他臂弯里,眼睛还睁着,银色的瞳孔渐渐失去光泽。
“我送你回来的。”裴珩低声说,“你说过,生死不论。”
墨九没反应。脉搏已经停了。
沈清鸢挣扎着爬过去,手指探向他脖颈。还有余温,但心跳已绝。她低头看着那幅血绘的地图,脑中回响着八个字:“血落九宫,门启三更。”
原来如此。
要开天机卷,必须有人死在阵眼。而墨九早就知道,那个人会是谁。
他不说,是因为誓言未到;他开口,是因为时辰已至。
裴珩缓缓站起身,将墨九背起。他没再看地图,只是把染血的绣帕紧紧攥进掌心。血从指缝渗出,滴落在地上。
“走。”他说。
沈清鸢拾起断弦琴,勉强调音。她以指代针,拨出《安魂》残调。琴音很轻,绕着墨九遗体转了一圈,像是告别。
她抬头看向北方。
夜风掀起她的衣角,吹散了额前乱发。远处山影隐约可见,那是镜湖所在的方向。
“去皇陵。”她说。
裴珩迈步前行。他的脚步很稳,背着一人,走得缓慢却不迟疑。林间小路泥泞不堪,血迹一路延伸。
沈清鸢跟在他身后,一手扶琴,一手按着胸口。每走一步,肋骨处就传来钝痛,但她没有停下。
他们穿过最后一片树林,来到山道入口。前方是陡坡,通向深处。
裴珩在坡前站定。
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绣帕,确认方向无误。然后,他重新将墨九往上托了托,让他的头靠得更稳些。
“再撑一会儿。”他低声说,“很快就到了。”
沈清鸢走到他身边,抬眼看去。
山道上方,雾气翻涌。一道石门虚影浮现在空中,似有若无。门上刻着两个古字:**皇陵**。
她伸手握住琴弦。
指尖触到断裂处,一阵刺痛传来。
她没有缩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