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顺着茅草屋顶的缝隙滴落,砸在药箱边缘发出轻响。沈清鸢坐在床边,手指轻轻搭在裴珩的手腕上。他的脉搏微弱,跳得极慢,皮肤烫得吓人。她将断弦缠在指尖,拨出一段低音,琴声几乎听不见,只在空气中形成一丝震动。
这声音渗进他的身体里。
她闭眼去“听”那股毒气的走向。它藏在肺底,像一层黏稠的雾,随着呼吸扩散。每一次心跳,都推动着它往深处钻。她换了个指法,音调压得更低,终于在第三遍循环时,捕捉到了那股腥甜的气息——和她在云家私兵尸体上闻到的一模一样。
她睁开眼,从袖中取出墨九留下的绣帕。
帕角烧焦了半边,露出底下暗红的印记。她把帕子贴在琴面上,用另一根断弦轻划表面。音波震动激发了残留的记忆波动。一瞬间,一股寒意冲进脑海。
画面闪现:黑夜中的校场,地面铺着黑石板,几十个穿黑衣的人列队站立。他们口中念着口令,声音混杂,前半句是云家军制用语,后半句却是陌生的语言,带着西域腔调。有人举起手掌,掌心泛起红光,像是在练某种焚体的功法。
她松开手,帕子落在膝上。
毒源来自私兵,而这些私兵正在练西域的功夫。他们用的毒,和射中裴珩的是同一种。这不是偶然伏击,是早就布好的局。
她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。
墨九在上面标了七处据点,其中三处被朱笔圈出,旁边写着“音律异常”。她记得裴珩曾下令让他查这些地方。现在看来,那些地方不是普通哨岗,而是士兵训练的秘密场所。
桌上放着那枚青铜令符。
她拿起银簪,刮掉背面的铜绿。下面浮现出一组数字和符号。她盯着看了许久,忽然想起小时候随父亲走商道,在账本上见过类似的编码。那是云家用来记暗账的方式,用节拍对应音符排列。
她默念《流水谱》的节奏,把符号代入音节。
当念到第三段时,脑中琴音一震。这组代码的节奏,和刚才记忆里听到的口令完全一致。私兵用的密语,就是云家军令改过的变体,夹杂着西域咒言。
她站起身,走到门边。
外面雨停了,风还在吹。她推开一条门缝,夜气扑面而来。远处山影模糊,西郊方向有一片低矮的建筑轮廓,那是废弃的盐仓。地图上,那里正是被圈出的据点之一。
她转身取下挂在墙角的残琴。
必须亲自去看看。
裴珩不能动,也不能留下黑衣人独自守在这里。她走到床边,从琴上解下一根断弦,轻轻系在他的手腕上。这根弦连着她的共鸣术,只要他心脉有异动,她会立刻知道。
“我很快就回来。”她说。
没有等回应。她推门而出。
夜路泥泞,她走得很快。残琴背在身后,弦在风里轻轻晃。她绕过两道山脊,避开主道上的巡兵,在子时前抵达盐仓外围。
这里原本是储盐的地方,高大的仓库并排而立,墙皮剥落,窗户碎裂。她趴在枯草堆里,透过一处破窗往里看。
空地上点了十几盏油灯,照出一片昏黄。三十多个黑衣人正在练功。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,抬手时掌心发红,脚步踏在地上的节奏竟和云家密语的节拍吻合。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站在前方,大声喊出口令。
她悄悄抚琴,奏出《浮光引》。
这段曲子极轻,几乎无声,却能捕捉空气中的振动。音波还原了对话内容。
“……明日子时,第二批赤蝎散入库,务必藏于地下三层。”
“主母有令,练成‘焚心诀’者,赏金百两,赐毒蝎双钩一副。”
“东线三人昨夜失联,不要提,继续操练。”
她记下每一个字。
赤蝎散有后续供应,说明背后有稳定来源。地下三层是存放点,也是最可能藏证据的地方。这些人练的“焚心诀”,显然是西域魔教的功法,而云家不仅知情,还在用重利激励他们修炼。
她正准备撤离,脚下一沉。
地面有感应机关。
她立刻翻滚躲开,但已经晚了。几个守卫从侧翼包抄过来,脚步迅速逼近。她抬手急拨琴弦,改奏《惊雷破》。
高频音波直冲耳膜。
守卫们突然捂住耳朵,脚步踉跄,有人跪倒在地。她趁机跃起,翻上围墙,落地后没有停留,直接钻入林中。身后传来呼喝声,但没人追出来。
她一路疾行,回到小屋外十丈处停下。
靠在树干上喘息片刻,她从怀中取出纸笔,借着月光画下盐仓的布局。她标出入口、守卫换防路线,重点圈出通往地下的通道位置。地下三层必须再探一次,但不能再冒险靠近。
她收起纸张,摸了摸腕上的琴弦。
弦很稳,裴珩那边没有异样。
她起身往回走。刚走出几步,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闷响。
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。
她加快脚步,推开门。
油灯还亮着,床上的裴珩仍在昏迷,手腕上的断弦也未震动。但桌上的药箱被打开了,那瓶“雪心丹”不见了。
她立刻环顾四周。
门是从里面锁的,窗户没动过。黑衣人不在,他说要去附近查看水源是否安全。
她走到桌前,发现药箱旁落下一点红色粉末。她用指尖沾了一点,凑近鼻尖闻了一下。
没有气味。
但她知道这是什么。
有人动过药,而且手法很熟,不会留下明显痕迹。药被拿走,可能是怕她乱用,也可能是想毁掉线索。
她坐下来,重新检查其他药品。
金疮药还在,止血散也没少。唯独这瓶能克制赤蝎散的药不见了。偏偏裴珩在昏迷中提醒过她别碰它。现在药没了,反而像是有人替她做了决定。
她盯着空瓶位看了很久。
然后打开自己的包袱,取出一块布,把剩下的药全部包好。她不能再相信任何人留下的东西。
她走到床边,重新搭上裴珩的脉。
还是弱,但比之前稳了些。毒素没有继续扩散,说明刚才那一段琴音起了作用。她轻拨断弦,继续奏《沉渊调》,让音波维持在他经络里流动。
做完这些,她站起身,走到墙边的地图前。
手指落在盐仓的位置。
明天晚上,必须再进去一次。这次要带够工具,直接下到地下三层。她需要证据,也需要解药。如果“雪心丹”真是解药,那它的配方一定在那个仓库里。
她转身取出行囊,开始整理要用的东西。
绳索、火折、小刀、备用琴弦。她把残琴检查了一遍,加固了断裂处。这把琴撑不了太久,但她没有别的选择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她立刻停手,手按在琴弦上。
来人走近,在门口停下。是黑衣人回来了。
“水没问题。”他说,“我绕了半圈,没发现跟踪的人。”
她点头,没说话。
“您去了?”
“去了。”
“看到什么?”
她看着他:“你为什么不在屋里守着?”
“我说过要查水源。”
“可你走的时候,药箱是关着的。”
他顿了一下:“我不知道谁动过它。”
她盯着他的脸。他的眼神没躲,语气也没有变化。
但她听到了一丝不同。
他的呼吸节奏变了,比平时快了半拍。
她没拆穿,只是说:“下次走之前,把门锁好。”
“是。”
他退到角落坐下,不再开口。
她继续收拾东西,但多留了一份心。
半夜时分,她靠在墙边闭目养神。手指始终搭在琴弦上,一边维持对裴珩的监测,一边回想今晚看到的一切。
私兵、毒药、西域功法、密语互通。
这些不是临时拼凑的势力,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。他们在用云家的体系,执行西域魔教的任务。而这一切,很可能在云容死前就已经开始布局。
墨九留下的据点、调令、标记,都不是为了逃命,是为了让她找到这条线。
她睁开眼,看向窗外。
天边微微发白。
她站起身,走到桌前,把最后一根备用琴弦缠在手腕上。
今天不出发,但今晚一定要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