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袍青年抽出刀,刀身漆黑,不见反光。沈清鸢站在高台边缘,指尖还缠着断弦,目光落在那人摩挲刀柄的拇指上。那节奏她听出来了,是《招魂曲》的起调。
她没动,只低声唤了句:“墨九。”
话音落,一道黑影从屋檐掠下,无声落地。墨九戴着青铜傩面,双链垂在身侧,朝她微微颔首。她抬手一指后台方向,墨九转身便走,身形没入人群。
她收回视线,低头看着茶盏。残弦浸在水中,水面微漾,映出她眉心一点红。她闭眼,琴音未响,心绪却已随共鸣术探出——前方擂台上,那人的杀意如铁锈堆积,沉而发闷,目标清晰指向自己。
她睁眼,袖中手指收紧。
这时,林边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重物坠地。守卫尚未反应,一名杂役模样的人踉跄冲出树丛,扑倒在石阶前。他抬头,脸上沾血,左臂衣袖撕裂,露出一块火焰状胎记,胎记中央被利器划开,皮肉翻卷,底下竟有字迹。
沈清鸢认得他。
是云铮。
她立刻起身,却被谢无涯留在原地的断箫挡了视线。她绕过它,快步走下高台。途中几名守卫围上前,她抬手示意:“莫声张,抬去偏殿。”
云铮被人架起,嘴里咳出一口血沫。他睁开眼,看清是她,嘴角扯了一下:“半个时辰……比武台要炸。”
她说:“谁让你来的?”
“萧雪衣。”他咬牙,“她在台基埋了火雷,点的是慢引,等大会最热闹时爆。”
沈清鸢不语,只盯着他左臂。伤口下的字她认得,是云家密令,内容涉及兵力调度。她皱眉:“这东西怎会在你身上?”
云铮喘着气:“她逼我吞虫那夜……刻进去的。说我的心跳是她的鼓点……可我没传过一次假消息。”
她看着他,没说话。
墨九此时回来,在她身后停下。她侧头低语:“查过了?”
墨九点头,用手势比出三件事:后台无人接近火药库;灰袍青年已被盯死;云铮来路清白,沿途留下血迹与脚印一致。
她仍不松懈。走到偏殿,命人取来香炉点燃,又将残琴放在膝上。琴未响,她先倒了一杯茶,把断弦放入水中。水波轻晃,她闭眼,共鸣术顺着音丝探入云铮体内。
记忆片段浮现。
蛇窟深处,少年蜷缩在角落,满身伤痕。养母隔着铁栏递进一碗粥,下一瞬,箭矢穿喉。他扑过去,抱着尸体嚎叫。后来某个月夜,他将一张图纸塞进机关鸟腹中,鸟飞向听雨阁。再后来,他跪在云容面前,任她用刀在他左臂划开皮肤,嵌入密文。
画面真实,情绪未作伪。
但她仍察觉异常。每当触及“密令”二字,云铮的心跳就会紊乱,像是被什么强行压制。
她改换琴调,奏起《静心引》。音波柔和,缓缓渗入。云铮呼吸渐渐平稳,额头冷汗却越来越多。
第七段弹到一半,他突然睁眼,声音嘶哑:“那夜……她逼我吞下毒虫,说‘从此你的心跳,便是我的鼓点’。”
沈清鸢停手。
墨九此时推开箱盖,从夹层取出一枚铜牌。牌上刻着“听雨”二字,边缘有细微刮痕,是她亲手所刻。他将铜牌递到她眼前,又伸手探入云铮伤口边缘,轻轻按压。
然后摇头。
无毒。未服控心药。铜牌也未被动过。
她终于将信了几分。
但还不够。
她取出袖中断弦,搭上云铮手腕脉门,轻轻一拨。短音入体,直抵心脉。
这一次,她看到的画面不同。
云铮跪在祖坟前,手中握着一张真正的兵力图。他将图塞进机关鸟,鸟飞离。随后他主动走向云容,伸出手臂。刀落下,密令刻入皮肤。他咬牙忍痛,眼神清明——他在骗她,也在骗云容。他传递的每一条假消息背后,都藏着真情报。
他是双面间谍。
她松开弦,抬眼看他。
“你为何不逃?”她问。
云铮咧嘴一笑,牙齿沾血:“逃了,谁替你说真话?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破碎的糖罐,罐底刻着三个小字——“勿信台”。
她接过糖罐,指尖抚过那三个字。罐子裂了,糖渍干涸发黑,是他惯吃的那种梅子糖。
她明白了。
这不是求救,是预警。他明知危险,仍选择现身,只为让她知道,比武台不能行。
她站起身,对墨九道:“把他送走,找个安全地方治伤。”
墨九点头,背起云铮。云铮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,只是转动了耳上的银环。
她站在原地,手里攥着糖罐和染血的信笺。
擂台那边,第二轮抽签继续。灰袍青年已被拦下,两名守卫押着他离开。新上场的弟子互相行礼,兵器相碰,发出清脆声响。
她走回高台,将糖罐放在琴旁。信笺展开,上面写着火雷位置、引线长度、引爆时间。笔迹凌乱,但符号线条准确,是云铮的习惯。
她拿起茶盏,喝了一口。茶已凉,她没在意。
远处传来鼓声,宣告第一回合结束。青衣弟子收剑,对手倒地。裁判举旗,胜者确定。
人群鼓噪,有人叫好,有人喝倒彩。
她没看擂台,只盯着糖罐底部那三个字。
勿信台。
她抬手,将断弦重新缠回腕上。
风从台边吹过,掀动她袖口的银丝暗纹。她忽然想起昨夜密室中的文书——云容与魔教盟约,交换条件是天机卷残页。而如今,萧家要在武林大会上炸台。
一场混乱即将开始。
她必须抢在火雷引爆前,做点什么。
她低头,从琴囊中取出一支玉律管,轻轻插入腰间十二律管阵列。这是她平日不动的机关,今日第一次启用。
墨九刚回来,站在她身后。
她没回头,只说:“通知听雨阁所有暗桩,半个时辰内撤离比武台周边三十丈内所有人。不得声张,以还香为号。”
墨九点头,转身离去。
她坐在高台边缘,望着擂台。新一场对决开始,一名灰袍弟子持棍上场。他的脚步很稳,右手虎口有茧,是常年握刀留下的。
她盯着他,指尖搭在琴弦上。
那人抬头,朝高台望来。
她拨动一根弦。
音未起,对方脚步一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