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卷着火药味扑在脸上,沈清鸢抬手扶了扶琴匣。她站在高台边缘,脚下的石阶被血浸透,黏在鞋底发出轻响。裴珩握剑的手没松,谢无涯靠在断墙边喘气,三人谁都没说话。
远处城墙还在燃烧,箭楼塌了一半,守军和外族骑兵混战在一起。尸体堆在城门口,压得门板歪斜。一面暗红旗帜在烟尘中飘动,上面画着一只闭眼的眼睛。
云铮从斜坡跑上来,肩甲碎裂,左臂的火焰胎记在火光下泛着暗色。他手里捏着一枚信号弹,指节发白。看到他们时,他脚步一顿,随即快步走近。
“城内粮草只够三天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百姓已经开始吃树皮。”
沈清鸢点头。她早看出这城撑不了多久。空气里没有炊烟味,只有焦木和血腥。守军动作迟缓,刀都举不稳。
裴珩走到高台最前,眯眼看城头布防。敌军主力在外围扎营,但城墙上站的是大胤制式铠甲。那些人动作僵硬,眼神空洞,像是被人控制了。
“云家的人换了守将。”他说。
谢无涯咳了一声,袖口渗出血丝。“他们不会放我们进城。现在进去,就是送死。”
云铮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信号弹。“我可以引开一部分守军,给你们三息时间翻墙。”
“不用。”沈清鸢解开琴匣,“我有别的办法。”
她盘膝坐下,将琴放在膝上。手指抚过弦,试了试音。琴声很稳,但她指尖发凉。刚才耗尽心力救谢无涯,现在连呼吸都有些发颤。
裴珩回头看她。“你要用琴?”
“嗯。”她闭眼调息,“《破阵》曲能扰人心神。只要城中还有清醒的人,就能听见。”
“可你刚……”
“我能行。”她睁开眼,“别拦我。”
裴珩没再说话,只把手按在剑柄上。云铮退到一旁,右手摸向耳上的银环。谢无涯靠着墙,盯着她的琴。
沈清鸢深吸一口气,十指拨弦。
第一个音响起时,风忽然停了。琴声不高,却穿透火海,直往城头传去。她运起共鸣术,感知敌军情绪波动。大部分是杀意和狂热,但在城门附近,有一股截然不同的执念——不是仇恨,也不是恐惧,而是压抑多年的思乡之情。
她顺着那股情绪找过去,在琴音中加入一段缓慢的变调。那是江南小调,小时候母亲常哼给她听的。
城墙上,一个披铁甲的守将突然停下动作。他抬头看向高台方向,手慢慢松开刀柄。他的脸被头盔遮住,但身体微微发抖。
沈清鸢继续奏琴。她感觉到那人的情绪在动摇,记忆碎片像水波一样荡开——雪地里的村庄,母亲煮的姜汤,父亲教他写字的手……然后是马蹄声,火光,他被人拖走时喊娘的声音。
琴音陡然转急。
守将猛地转身,抽出腰刀,一刀砍向身旁的副官。那人还没反应过来,头颅已经落地。周围士兵愣住,接着有人举枪冲来。
他不管不顾,冲到城门前,用力拉开绞盘。沉重的铁链发出刺耳摩擦声,城门缓缓开启。
箭雨从外族营地射来。
第一支箭钉进他肩膀,第二支穿过大腿。他跪在地上,双手还抓着绞盘,嘴里咬着刀,硬是把门拉开了三尺宽。
沈清鸢收了琴,起身就跑。
裴珩拔剑在前,云铮断后,谢无涯踉跄跟上。四人冲到城门口时,守将已经倒下,身上插满箭矢。他仰面躺着,眼睛睁着,嘴唇动了动。
沈清鸢跪在他身边。她看见他怀里掉出一块怀表,铜壳已经变形,表面刻着一个“沈”字。
“你……”她伸手碰他手腕。
守将突然睁大眼,用尽力气抬起手,指向她胸口。他的嘴一张一合,声音微弱,但每一个字都清晰。
“我……姓沈。”
话落,手垂下。
沈清鸢没动。她看着那块怀表,指尖轻轻碰了碰表壳。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腹传上来。她低头看他脸,慢慢掀开头盔。
那张脸很年轻,眉骨高,鼻梁直,右眼角有一道旧疤。和她没有相似之处,但那双眼睛……她见过。在密阁的老画像里,曾祖父的小儿子,二十岁战死边关,名字叫沈砚。
她把怀表收进袖中。
裴珩蹲下来检查尸体。他撕开守将衣领,在锁骨下方发现一道烙印——是云家的蛇形标记。这种烙印只有对俘虏才会用,用来区分身份。
“他是被掳走的汉人。”裴珩说,“后来被云家控制,安插进守军。”
谢无涯靠在墙边,声音低:“他听到琴声才醒。也许这些年,一直等着有人认他。”
云铮站在几步外,看着那块怀表消失在沈清鸢袖中。他没说话,只是右手慢慢转了转耳上的银环。
城外鼓声又起。
敌军开始集结,骑兵列阵,步兵推着攻城梯逼近。城内守军只剩不到三百人,多数带伤,站都站不稳。
裴珩站起身,抹了把脸上的灰。“先守住这扇门。等天亮,看看还能调动多少人。”
“来不及。”云铮开口,“云家在城中有眼线,他们会立刻封锁消息。我们必须马上行动。”
“那就抢时间。”沈清鸢站起身,抱紧琴匣,“先把还能动的人都集中起来,守住城门两侧。另外派人去粮仓,确认剩余存粮。”
裴珩点头。“我去西角楼,那里视野最好。”
“我去东侧。”谢无涯扶墙站起来,“顺便……处理几个不该活着的人。”
沈清鸢看向云铮。“你熟悉城防布局,带人清理通往主帐的路。”
云铮应了声,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沈清鸢叫住他。
她从袖中取出那枚信号弹,递过去。“如果遇到云家人,别留手。”
云铮接过,看了她一眼,点头离开。
风又吹起来,带着烧焦的味道。沈清鸢站在尸体旁,低头看自己的手。刚才碰过守将的血,现在干了,变成深褐色。她没擦。
裴珩走过来,低声问:“那个‘沈’字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
她摇头。“我不知道。但这个人,不该死在外面。”
“你是说,他本该是沈家人?”
“也许。”她抬头看城墙,“也许我们沈家,早就有人流落在外。”
裴珩没再问。他看了看城外的敌军,又看了看城内残破的街道。“现在怎么办?”
“先活过今晚。”她说,“明天的事,明天再说。”
她抱着琴往城门内走。脚步有些虚,但她没停。身后,守将的尸体还躺在地上,怀表留在他胸口,表面朝上,映着火光。
城外鼓声越来越近。
一支箭飞来,钉入她脚边的石缝。箭尾晃动,羽翎还在颤。
她低头看了一眼,继续往前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