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踏过碎石,溅起泥水。沈清鸢握紧缰绳,指节泛白。她身后裴珩一言不发,披风沾着夜露,湿了一角。
城楼火光映红天边,喊杀声比先前更密。箭矢从高处落下,砸在护城河对岸的枯树上,发出闷响。
他们没有停。吊篮放下,守军认出旗号,迅速拉绳。木板吱呀作响,升到半空时一阵劲风扫过,裴珩伸手扶稳边缘,掌心留下一道灰痕。
登上城楼,眼前景象令人窒息。断墙间堆满尸体,血顺着砖缝往下流。谢无涯靠在残破的望柱旁,左臂衣袖撕开,用布条草草绑住伤口。他手中墨玉箫断成两截,只剩半截插在腰带里。
看见两人,他抬眼笑了笑,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:“你们再不来,我可要下去了。”
话没说完,一口血喷在脚前。他晃了晃,沈清鸢快步上前托住他肩膀。指尖搭上他腕脉,跳得极乱,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心口。
“中毒?”她问。
谢无涯摇头:“不是毒,是累。撑了两个时辰,没人换我。”
沈清鸢将他半扶半抱移到角落,从怀中取出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。谢无涯接过吞下,闭眼缓了片刻,呼吸才稳了些。
裴珩已走向城垛,抽出短刀割开一封密信。看完后他折好塞入袖中,转身对副将道:“传令下去,所有弓手退至第二防线,留十人轮射压制敌军推进。”
副将犹豫:“谢少主一个人守到现在,我们若后撤,会不会……”
“不会。”裴珩打断,“他们要的是活口,不是强攻。刚才那一波只是试探。”
沈清鸢站起身,走到裴珩身边。远处火光中,敌阵缓缓分开一条路,一辆黑篷车被推了出来,四周围满持刀之人。
“那是萧家的药车。”她说。
裴珩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“皇帝尸身还在营中医帐,苏眠正在查验。”
“走。”裴珩转身就走,脚步没停。
沈清鸢跟上。两人穿过战道,绕过堆积的箭篓,来到后方医帐。帘子半掀,一股苦腥味扑面而来。
苏眠背对着门口,驼着背正在桌前摆弄器具。他脸上麻点清晰可见,喉间传出的声音沙哑难辨。肩头那只绿毛鹦鹉突然转头,盯着沈清鸢叫了一声:“沈姐姐快跑。”
她没理会。走到尸身旁,掀开盖着的白布。皇帝面色青灰,嘴角残留黑血,指甲发紫。
“怎么样?”她问。
苏眠拿起一片试纸放进碗中,液体慢慢变红。“彼岸花混入补药,每日微量添加,至少九个月。发作时像心疾,实则是血脉断裂。”
“能确定是谁下的?”
“炼法只有萧家掌握。”他顿了顿,“而且需要三年以上火候的老根。这种毒,外面买不到。”
沈清鸢闭眼。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——萧雪衣站在虎牢关的废墟上,手里拿着一支细针,笑得扭曲。
“她在残部里。”她睁开眼,“她根本没死。”
裴珩站在一旁,手指摩挲着袖中那支青瓷盏。盏底五个字他还记得:沈氏清鸢赠。
“她知道你会来。”苏眠忽然说,“这毒不是临时起意。她是等着你进宫,等着你奏琴,等着陛下情绪波动那一刻,让毒彻底爆发。”
帐外传来一声巨响,像是攻城锤撞上了门。
三人同时抬头。
“她想让你背上弑君罪名。”苏眠看着沈清鸢,“从你拨动第一根弦开始,你就进了她的局。”
沈清鸢没说话。她低头看自己的手,刚才扶谢无涯时,掌心又裂开了,血顺着指缝往下滴。
她撕下一块布缠住,重新握紧琴囊。
“现在怎么办?”她问裴珩。
裴珩把三页兵法拿了出来,摊在桌上。纸张泛黄,边缘磨损,但字迹清晰。上面画着一座城池的布防图,标注着几处暗道位置。
“这是南门的旧结构。”他说,“谢无涯守的是正门,但她真正的目标,是西角塌陷的那一段。那里地基松动,十年前就被填过,现在经不起重击。”
沈清鸢立刻明白过来:“她要用毒烟熏开那段墙,然后从下面突入。”
“我已经派人去加固。”裴珩收起纸页,“但现在最要紧的是,让她知道我们识破了。”
“那就让她亲眼看见。”沈清鸢转身走出帐篷。
裴珩追出去:“你要做什么?”
“让她知道,我不怕她下毒。”她翻身上马,“我要在城楼上弹琴。”
裴珩沉默片刻,也上了马。两人并排而行,回到城楼。
此时敌军再次集结,药车被推到了前线。车帘掀开一角,露出一只苍白的手,正往炉子里添粉末。
沈清鸢取下琴,放在膝上。她没有看任何人,也没有说话,只是拨动第七弦。
琴音响起,低沉平稳。她奏的是《静夜思》的开头几句,节奏放得很慢。
对面药车忽然停住。那双手僵了一下。
紧接着,绿毛鹦鹉从医帐方向飞来,落在她肩头,突然尖叫:“沈姐姐快跑!有毒!有毒!”
敌阵一阵骚动。
沈清鸢继续弹,手指稳定。她知道对方一定在看她,一定在等她出现异样。
但她没有停下。
裴珩站在她身后,手按刀柄。他看见西角那段城墙下,泥土开始松动,有烟雾从缝隙里冒出来。
“放箭!”他下令。
一轮火箭射出,直扑药车。火焰腾起瞬间,车帘猛地掀开,一个身影跃出,身披红袍,发间银针闪亮。
是萧雪衣。
她站在火光中,望着城楼上的沈清鸢,嘴角扬起。
然后她举起右手,掌心躺着一枚黑色药丸。
“你救不了所有人!”她大声喊,“这一城的人,都会替你尝尝滋味!”
沈清鸢依旧在弹琴。她没有回应,只是加快了节奏。
琴音变得急促,像雨点打在瓦上。
裴珩抽出刀,对左右道:“西角交给我。你们守住这里,别让她靠近沈清鸢。”
他刚要动身,沈清鸢忽然停下。
“等等。”她说。
她盯着萧雪衣,轻轻开口:“你炼了三年的毒,就是为了今天?”
萧雪衣冷笑:“你不也等了这么多年?等一个能让你母亲平反的机会?你靠琴,我靠毒,谁也不比谁干净。”
“那你应该知道。”沈清鸢慢慢站起身,琴放在一旁,“我七岁那年,母亲喝下的第一杯药,也是彼岸花。”
萧雪衣脸色微变。
“你师父教你的配方,是从药王谷偷来的。”沈清鸢往前一步,“而我认识那个活下来的老人。”
她指向医帐方向:“他就在里面。他知道你是怎么学会炼毒的,也知道你是怎么害死你嫡兄的。”
萧雪衣握紧药丸,指节发白。
“你以为你藏得好?”沈清鸢声音不高,“你在虎牢关用的针,尾端刻着‘辛卯年三月’,那是药王谷销毁毒器的日子。你漏了一个细节——当年烧掉的所有器具,都在底部打了记号。”
她抬起手,从发间取下一枚玉簪,翻过来,底部一行小字清晰可见:“辛卯三月毁”。
那是苏眠给她的信物。
萧雪衣盯着那行字,整个人晃了一下。
就在这时,西角城墙轰然塌陷半截,黑烟涌出,数十名蒙面人从地道冲出。
裴珩拔刀冲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