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,石阶前的风带起一层薄灰。她盯着北面那支白旗队伍,目光没有移开。
马背上的人掀开竹篮,露出少年的脸。他说的话随风传来,字字清晰:“龙纹玉佩需血祭,否则卷中真图永不现。”
她呼吸一顿,指尖压紧了琴弦。
这不是警告,是陷阱的开端。
苏眠从不出山,他的徒弟更不会替人传话。若真是被逼而来,对方绝不会只送一句话就停下。这太干净,太精准,像是故意让她听见。
她立刻闭眼,运起共鸣术。
琴音未响,心绪先沉。她顺着方才那一缕传入耳中的声波逆向追溯,不是听人说话,而是捕捉声音背后的波动——情绪、节奏、隐藏的杀机。她的感知如丝线般延伸出去,穿过焦土,越过残墙,直往北面密林深处探去。
就在她即将触及某股异样气息时,琴弦忽然震了一下。
不是风吹,也不是手抖。
是共鸣术被动触发了。
远方有音律在动,极低,极短,带着蛊虫特有的躁动感。那声音藏在雾里,像针尖划过铁片,刺得她太阳穴一跳。她猛地睁眼,看清了局势——谢无涯正在赶来,而有人在路上等他。
她想起萧雪衣。
那个曾在武林大会上对她下“情蛊”的女人,最后反被她用琴音引蛊回身,疼得跪在地上求饶。那时她就知道,这种蛊虫依赖执念驱动,最怕外力干扰音律频率。
现在,对方把目标换成了谢无涯。
她不再犹豫,盘膝坐稳,将琴横放膝上。双手覆于弦面,调息凝神,轻轻拨出《清心引》的第一个音。
这不是安抚之曲,而是探测之音。她借着共鸣术,顺着那丝微弱的箫声残响找去。她的意识如同逆流而上的舟,一寸寸逼近北面山谷。
终于,她“听”到了。
断续的箫声从谷底传来,是谢无涯的墨玉箫在响。他在强行运功,内息已经紊乱。音节破碎,却仍在坚持吹奏《杀阵》,试图以音波破敌。
她立刻变调。
手指滑过琴弦,转为《破雾》。此曲专破迷障,音律层层递进,如刀削雾。她的琴音不再单行,而是主动寻找箫声的频率,一点点靠拢,直至两者几乎同步。
当琴箫之声真正相合的那一刻,空气微微一颤。
远处山谷中,浓雾翻滚起来。
萧雪衣站在七十二根毒蝎尾针围成的阵眼中,披着淡绿纱裙,发间银针闪着幽光。她正闭目操控蛊虫,忽然察觉音律有异。她睁开眼,冷笑一声:“又来坏我好事?”
她抬手一扬,七十二根尾针同时震动,毒雾骤浓,化作蛛网般的气流封锁山谷出口。她对着空气喊道:“谢无涯,你护着她,可你知道她心里有没有你?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!”
谷中,谢无涯单膝跪地,唇角溢血。他握着墨玉箫的手指发抖,刚才那一记《杀阵》耗尽了力气,却连第一层毒雾都没能撕开。他喘着气,抬头望了一眼南方,低声说:“是你……在帮我?”
他没等回应,再次举起箫,用力吹出最后一个音。
这一声尖锐刺耳,震得几根毒针嗡鸣欲折。然而毒阵未破,反而激起反噬之力,一道黑气顺着箫管钻入他经脉。他闷哼一声,整个人晃了晃,几乎栽倒。
就在这时,琴音到了。
不是从耳边响起,而是直接撞进心头。
《破雾》与《杀阵》的旋律在空中交汇,形成共振。两股音波交织推进,像一把双刃剑劈开浓雾。那些原本受控于蛊虫的毒针开始轻微摇晃,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。
萧雪衣脸色一变,急忙掐诀催蛊。
她发间的七根银针同时颤动,其中一根指向谢无涯的心口,准备发动致命一击。可就在她即将下令的瞬间,那根银针突然偏移方向,狠狠扎进她自己左肩!
她痛叫一声,踉跄后退。
另一根银针也失控了,擦着她的脸颊飞过,钉入地面。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,“不可能!这是我炼了三年的情蛊,怎么会……怎么会听她的琴?!”
她终于明白过来。
这种蛊靠的是执念牵引,而谢无涯对沈清鸢的情绪太过强烈,早已深入骨髓。当琴音响起,那份执念就成了连接点,让沈清鸢的音律直接穿透蛊虫指令,反向操控!
她怒吼一声,拔出肩上银针,鲜血顺着袖子流下。她咬牙就要重新布阵,却发现剩下的五根银针已无法感应。蛊虫在体内躁动不安,像是要挣脱控制。
她狠狠瞪向南方,“你的琴音……怎会反控我的蛊!”
话音未落,整座毒阵轰然崩解。
七十二根毒针齐齐断裂,毒雾被音波震散,化作细雨落下。山谷恢复清明,阳光照进谷底,映出谢无涯苍白的脸。
他靠着一块岩石撑起身体,低头看着手中裂了一道缝的墨玉箫。他缓了很久,才慢慢站直,朝着南方看了一眼。
他知道是谁救了他。
他没说话,只是把箫收回腰后,迈步继续前行。
石阶上,沈清鸢缓缓收手。
她睁开眼,指尖仍贴在琴弦上,随时准备再起。她的呼吸平稳,但额角渗出了细汗。刚才那一场远程合奏,几乎耗尽她全部心神。
但她不能停。
北面山谷虽已安静,可真正的危机还没结束。苏眠的徒弟出现在战场,说明有人盯上了天机卷的秘密。而“血祭”二字,分明是在逼她动手。
她低头看向琴匣角落。那里藏着半块龙纹玉佩,是裴珩留下的信物。她记得他说过:“待你立听雨阁,我以皇族礼迎。”
现在,这块玉佩可能不只是承诺,而是钥匙。
她正想着,远处传来脚步声。
不是战马,也不是大军,是一个人的步伐,沉重而坚定。她抬头望去,看见谢无涯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。他走得很慢,每一步都在拖着伤体前行。
她没起身,也没出声。
直到他走到石阶下,抬头看她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。
她先开口:“萧雪衣跑了。”
他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还撑得住吗?”
他扶着石柱站稳,“还能战。”
她看着他肩头的血迹,又看了看北方天空。那边云层低垂,像是要下雨。
她忽然问:“如果我说,接下来要去谢家地牢救人,你愿意带路吗?”
他愣住。
片刻后,他笑了下,声音很轻:“你要去的地方,我一直都愿意带路。”
她没回应,只是重新把手放回琴上。
风从背后吹来,掀动她的衣角。她望着远处残破的城门,手指轻轻拨动琴弦,试了试音。
第一个音落下时,谢无涯闭上了眼。
他听出来了。
这是《孤影行》的曲调,当年母亲失踪前常弹的曲子。也是进入谢家禁地的唯一暗号。
他睁开眼,看向她,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她不答,只将第二个音拉长。
琴声未断,她的目光已转向内宅深处。
母亲被送去的那间偏厅,窗纸突然裂开一道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