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属刮地声停了。
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,指尖发凉。她没有抬头,只是将左手缓缓移向袖口,琴弦无声滑出,在腕间绕了半圈。
帐篷帘子被掀开一角,夜风卷着药味进来。一个穿灰袍的医女低着头走进来,手里端着陶碗,脚步很轻。她走到裴珩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,把碗放在矮几上。
“三更天了,该喝药。”她说。
裴珩坐在案后,披着外衣,手里拿着一块玉佩。他没看医女,只用拇指摩挲着玉佩边缘。那玉只有半块,裂口参差,纹路像龙鳞。
沈清鸢的琴音还在响,是《清心》的调子。可当医女放下碗的瞬间,琴弦猛地一震,音调陡然拔高,刺得人耳膜发紧。
她看见了。
共鸣术不是主动发动,而是被撞开的。一股浓烈杀意从医女身上冲出来,像针扎进她的识海。心跳太快,呼吸太浅,血流全往手臂涌——这是要动手的征兆。
沈清鸢右手一抖,琴弦离手飞出,直扑药箱。
银线缠住箱角,猛力一拽。箱子翻倒,盖子弹开,夹层里七根细针齐齐射出,目标却是裴珩眉心。
裴珩终于抬眼。
他手腕一翻,半块玉佩迎空举起。金光从裂纹处迸发,如薄刃扫过。七根毒针在空中炸成碎末,黑灰簌簌落下。
医女脸色变了。她后退一步,嘴唇颤抖:“皇族护心咒?”
话出口她就后悔了。声音太高,太急,把自己露了出来。
裴珩站起身,玉佩收回袖中。他盯着医女,眼神冷下来。
“你是谁派来的。”
医女不答。她突然抬手抓向发髻,七根银针从发间抽出,手腕一抖,双钩成形。毒蝎尾钩泛着青光,直扑裴珩咽喉。
沈清鸢早有准备。琴弦横扫,缠住双钩铁链,用力一扯。医女身形晃动,脚下踉跄。她咬牙甩手,想抽回武器,可琴弦越收越紧,勒进她虎口。
“拿下。”裴珩开口。
帐外立刻冲进两名守卫。他们架住医女双臂,按跪在地。她挣扎了一下,发现挣不开,索性不动了。
沈清鸢这才松开琴弦。她看着地上散落的黑灰,又看向裴珩袖口。刚才那道金光,不是普通内力能激出来的。
裴珩走到医女面前蹲下,抬起她下巴:“说,谁让你来的?云容?还是萧家?”
医女冷笑:“我既不是云家人,也不是萧家奴才。我是来找答案的。”
“什么答案?”
“二十年前,先帝驾崩那夜,到底是谁烧了凤仪宫?”她盯着裴珩,“你身上有那个味道,和当年守宫门的老侍卫一样。”
裴珩眼神微动。
沈清鸢忽然明白过来。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刺杀。这个女人知道的比她想的多。她不是为了杀人,是为了确认某件事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沈清鸢问。
医女转头看她,嘴角勾起:“你不记得我了?三年前武林大会,你用琴音把我的蛊虫逼回我自己体内。那时候你说,‘毒者自毒’。”
沈清鸢记起来了。白发少女,七根银针,眼中带着疯意。她当时以为那人死了,没想到活了下来。
“你是萧雪衣。”
“是我。”她笑了一声,“也是最后一个见过你母亲真面目的人。”
沈清鸢瞳孔一缩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母亲中毒那天,我去看过她。”萧雪衣声音低下去,“她躺在床上,脸都变了形。可她看到我,居然笑了。她说……‘鸢儿会回来的,她一定会找到那本书。’”
沈清鸢手指收紧。琴弦绷得发颤。
“哪本书?”
“我不知道名字。但她床头有个暗格,里面是空的。她让我别告诉你,说你知道了反而危险。”萧雪衣抬头,“可我现在觉得,你已经比谁都危险了。”
帐内安静下来。
裴珩看了沈清鸢一眼,又转向萧雪衣:“你为什么要杀我?”
“因为你戴着那块玉。”她盯着他袖口,“我知道它能挡毒针。我还知道,只有皇室血脉才能激活它的光。我想看看,你是不是真的姓裴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如果是真的……”她声音压得很低,“我就要问你一句,当年逃出皇宫的皇子,到底有几个活着?”
裴珩沉默片刻,挥手:“关起来,等审。”
守卫拖走萧雪衣。她没有反抗,任由他们带走,只是临出门时回头看了沈清鸢一眼。
那一眼里,没有恨,也没有怕。
像是某种交代。
帐帘落下,风停了。
沈清鸢慢慢站起来,走到裴珩面前。
“刚才那道光,是怎么回事?”
“祖上传下的东西。”他说。
“为什么能挡住毒针?”
“因为它认主。”
“认什么主?”
裴珩看着她,没说话。
沈清鸢忽然伸手,抓住他手腕。她把他的袖子往上推了一截,露出小臂内侧。那里有一道旧疤,形状弯折,像一道封印。
她松开手。
“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救你。”她说。
“我知道你会听琴。”
“所以你故意留那半块玉在外面?”
“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动手。但我确定,只要你在这里,就不会让她得逞。”
沈清鸢退回琴旁坐下。她把手指放回弦上,轻轻拨了一下。音准了,可她的心跳还没平。
裴珩走到案前,重新坐下。他拿出那半块玉佩,放在灯下细看。裂纹深处,隐约有字迹浮现,一闪即逝。
沈清鸢看见了。
那是两个字:**承渊**。
她没问。她知道现在不能问。
外面传来脚步声,整齐划一。营地开始戒严。火把一支支亮起,照得帐篷发红。
裴珩收起玉佩,抬头看她:“你还信我吗?”
沈清鸢低头整理琴匣。她把一根断弦取下来,放进贴身的小袋里。
“我信我的琴。”她说。
裴珩没再说话。
过了很久,他低声说:“有些事,我现在不能说。”
“等你能说的时候,我会听。”她合上琴匣,“但现在,我只想知道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如果有一天,你要用这块玉去换别人的命,你会选谁?”
裴珩抬起头。
沈清鸢看着他,目光很静。
他张了嘴,还没出声。
帐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。
像是重物落地。
紧接着,一声短促的惊呼。
沈清鸢立刻站起,琴弦滑入手心。她快步走到帐边,掀开衣角。
一名守卫倒在地上,脖子上有血痕。他手里还抓着锁链,另一头空了。
萧雪衣不见了。
裴珩也到了她身边。
两人对视一眼。
沈清鸢转身走向琴匣,准备拿琴。
裴珩却先一步开口:“别追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她留下一句话。”他声音很低,“在守卫耳边说的,只有我能听见。”
“什么话?”
“她说,‘镜湖底的碑文,是你母亲亲手刻的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