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铃还在响,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。沈清鸢的左手撑着谢无涯的手臂,两人都站在原地没动。地面震动越来越强,从裂开的通道里爬出的人影越来越多,黑袍、玄甲、青铜面具,脚步整齐得像是同一个人在走。
她知道这些不是活人了。
可她的共鸣术刚一探出去,就被那层音波挡了回来,像撞上了一堵墙。她闭了闭眼,手指贴在地面,感受那些震动的节奏。
有不对的地方。
他们的步伐太齐了,但每第七步,右脚落地时会慢半拍。呼吸声也断续,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。
她松开了剑柄。
听雨剑插在地上,她慢慢坐下,把玉雕十二律管取了出来。指尖抚过管口,轻轻叩了三下。
第一个音响起的时候,没人听见。
但谢父站在高台上,手猛地一抖。
那声音不在耳边,而在心里。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了一声,又像是小时候做错事时,母亲那一声叹息。
沈清鸢继续吹。
《忏悔》的第一个段落缓缓流出。她不再去强行突破屏障,而是顺着那些细微的错拍,一点点往深处送。每一个音都落在死士脚步迟缓的那一瞬,像是一把钥匙,在试着打开锁住他们神志的门。
一个死士突然停下了。
他抬起手,摸了摸自己的面具,指节发颤。
接着是第二个、第三个。他们开始跪下去,双膝砸在石板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有人摘下面具,露出满脸血痕和干裂的嘴唇。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忽然哭了出来。
“我们……是被迫的……”
这句话从一个人嘴里说出来,很快变成一片低语。百人齐声,如同潮水漫过石阶。
谢父的脸色变了。他握紧黑色令牌,手臂青筋暴起,嘴里念出一段咒语。令牌表面泛起暗光,那些跪地的死士立刻抱头惨叫,鼻孔和耳朵开始流血。
沈清鸢立刻改调。
她放下十二律管,双手合十,掌心贴住地面,改奏《慈母吟》中最平缓的一段。这曲子她七岁就听过,是母亲哄她入睡时常哼的。那时窗外有雨,她躲在被子里,听着听着就睡着了。
现在,这旋律顺着地面传开,一圈圈扩散。
死士们的惨叫渐渐变弱。他们不再挣扎,只是跪着,有的低声抽泣,有的喃喃自语。一个年长的死士抬起头,望着高台方向,声音沙哑:“我还有个女儿……在江南……她今年该及笄了……”
另一个年轻些的街道:“我是边军逃兵……被抓来之后……他们给我喝药……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忽然捂住胸口,倒了下去。
沈清鸢没有停。
她知道蛊咒还在起作用,一旦产生违逆就会自毁。但她不能停下,这些人还活着,还有心跳,还有记忆——只要还有一丝清明,她就不能放弃。
谢父终于失控了。
他站在高台上大吼:“杀!都给我杀!一个不留!”
命令落下,剩下的死士却没动。他们跪在地上,低着头,像是没听见,又像是听见了,却再也不愿服从。
谢父冲下台阶,手里握着一把短刃。他走到最近的一个死士面前,抬手就刺进对方咽喉。那人瞪大眼睛,倒在血泊里。
“不听令者,死!”他又扑向下一个。
可当他举起刀时,那名死士转过头,看着他,轻声说:“将军……您当年也是被掳来的啊……您忘了吗?”
谢父的动作僵住了。
他的手抖了一下,刀尖垂了下去。
那名死士继续说:“您说过……若有一天清醒过来……第一件事就是毁掉机关核心……您亲口说的……”
谢父后退一步,脸色发白。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清鸢,眼里全是怒火与恐惧交织的光。
“你做了什么?”他嘶吼,“你竟敢唤醒他们?!”
沈清鸢没回答。她靠着墙慢慢站起来,手指仍贴在地面,琴音未断。
谢无涯一直靠在她身边,断臂垂着,右手握着断箫。他看了她一眼,又看向自己的父亲。
那个曾把他绑在刑架上逼他观刑的男人,那个在他母亲死后冷笑着说“软弱者不配活”的男人,此刻正站在一群觉醒的死士中间,像一头被困的野兽。
“父亲。”谢无涯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让全场安静了一瞬。
谢父转头看他。
“你还记得娘是怎么死的吗?”
谢父冷笑:“她挡了我的路。”
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你也挡了我的路?”
话音落下,谢无涯抬起了断箫。
他没有用剑,也没有用内力。他只是走上前,将断箫当成利刃,直直刺进了谢父的咽喉。
血喷了出来,溅在机关核心的石槽上。
谢父瞪着眼,身体晃了晃,想要说话,却只发出咯咯的声响。他伸手想抓儿子,手伸到一半,便重重倒了下去。
整个大殿静了下来。
紧接着,地面剧烈震动。头顶的砖石开始掉落,墙体发出断裂的响声。机关城的核心被血浸染,阵法彻底崩溃。
沈清鸢站不稳,膝盖一软。谢无涯立刻伸手扶住她,另一只手仍握着沾血的断箫。
“走不了了。”她说。
“我不走。”他说。
一块横梁从上方坠落,谢无涯抱着她滚向一侧。尘土飞扬,碎石砸在背上,他一声没吭。
远处传来轰隆声,城门塌了半边,墙体倾斜,烟尘弥漫。那些觉醒的死士有的瘫坐在地,有的互相搀扶着往外挪,更多的人只是跪着,对着谢父的尸体磕头。
谢无涯抱着沈清鸢站了起来。
他左肩的伤口又裂开了,血顺着衣角滴下。他看也没看,只是低头对她说:“从今日起,谢家只听令于听雨阁。”
她没说话,只是把手放在他胸前,感受到他心跳很稳。
外面天快亮了,但这里已经看不见光。只有裂缝中透进来的微弱晨色,照在两人身上。
谢无涯抱着她走向残存的高台角落。那里还有一小片完好的地面,勉强能避过坠物。他把她放下时,她的手指碰到了怀里的《心弦谱》残页,确认它还在。
他站在她面前,转身望向父亲倒下的地方。
尸体躺在血槽边,眼睛还睁着。那枚黑色令牌滚在一旁,表面裂成数块。
谢无涯没有走近,也没有回头。
他只是把断箫插在身侧的地缝里,像立了一块碑。
沈清鸢靠在墙边,喘息未定。她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刚才那一曲耗尽了所有力气。她抬头看着谢无涯的背影,忽然发现他的肩膀比以前宽了些,不再是那个只会用杀戮证明自己的少年了。
外面传来更多的崩塌声。
一根柱子从中断裂,朝着他们这边倒来。谢无涯察觉到动静,立刻转身,张开双臂护住她。
柱子砸在几步之外,激起一阵尘浪。
他低头看她,额上有汗,唇色发白,但眼神清醒。
“你还撑得住吗?”他问。
她点头。
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一道灰痕,动作很轻。
这时,她听见了声音。
不是崩塌,也不是风声。
是哭声。
从某个地下通道的入口传来,微弱,断续,像是孩子在喊娘。
谢无涯也听见了。他皱眉看向那边。
沈清鸢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“下面……还有人活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