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鸢的手指从琴弦上收回,掌心还残留着刚才音波震动的麻意。她盯着案角那半本刀谱,封面干涸的血迹已经发黑,像一块陈旧的烙印。
布条上的密令还在袖中,纸角被她捏得起了皱。南门失守的消息来得太急,可云家那个暗桩又败得太顺。她不信巧合,只信结果。现在她要试一试另一条路——不是追敌,而是破阵。
她起身推开窗,夜风灌进来一阵凉。远处演武场的灯还亮着,守夜弟子正在换岗。她没叫人抬轿,也没唤婢女随行,独自走了出去。
谢无涯是半个时辰后到的。他站在场边,墨玉箫挂在腰后,神色如常。见沈清鸢立在中央,他微微颔首:“这么晚,有事?”
“有样东西给你看。”她说。
刀谱从她手中飞出,直落向他面前。他伸手接住,低头翻了几页,眉头慢慢皱起。
“这是血刀客的东西。”他说,“他死前交给了你?”
“嗯。”她看着他,“最后一页写了什么?”
谢无涯沉默地翻到最后,目光停住。纸上没有招式图解,只有一行歪斜的字:**以情入刀,以伤换阵。破七情者,不在力,而在执断。**
他冷笑一声:“荒唐。刀是杀人的,不是用来剖心的。”
话音未落,他已经挥臂。箫身横扫,竟硬生生将自己佩箫从中劈断。断裂处露出金属内刃,寒光一闪,已化作短刀握在手中。
他一步踏出,脚下青砖裂开一道缝。刀锋划地而过,一道无形气劲猛然炸开。空气开始扭曲,四周地面浮现出七道虚影——喜、怒、忧、惧、爱、恶、欲,围绕着他缓缓旋转。
七情阵成。
沈清鸢站在圈外,十指微动。共鸣术无声展开,顺着音波探入阵中。她立刻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情绪冲撞而来——不是混乱,而是极有序的执念,像一根绷紧的弦,随时会断。
幻象浮现。一个身穿龙袍的少年站在高台之上,身后是倒塌的宫门与燃烧的旗帜。百姓跪伏于地,喊着“陛下万岁”。那是谢无涯小时候梦里常出现的画面。
阵势随着他的呼吸起伏,越来越强。虚影开始具象化,脚步移动,声音响起。其中一个身影突然扑向他,嘶吼着“你还我命来”,却被他一刀斩碎。
但他额角渗出了血。
沈清鸢眼神一凝。这阵不是困人,是养执。他越恨,阵越强;他越想复辟,就越陷得深。若继续下去,不用敌人动手,他自己就会被心魔撕碎。
她突然抽剑。
听雨剑出鞘时没有声音,但剑尖指向之处,空气像是被切开了一道口子。她一步踏入阵中,剑尖直刺他心口。
谢无涯本能格挡,断箫与剑相撞,火花迸溅。他瞪眼:“你做什么!”
“我说了放下。”她声音不高,“把你的梦,放下来。”
“不可能!”他怒喝,“那是我活到今天的理由!”
他反手一刀劈下,刀意暴涨。七道虚影齐动,围攻之势瞬间成型。沈清鸢旋身避让,剑锋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痕。她没有再攻,而是闭上了眼。
共鸣术全开。
她听见了。在他心跳最深处,藏着一句反复回响的话:“我要当皇帝,我要让他们都跪着求我。”
就是这个。
她睁眼,剑势突变。不再对人,而是对心。一剑挑向他握刀的手腕,逼他松力;第二剑压低角度,削断他腰间半截残箫的穗带,使其坠地;第三剑点在他肩井穴,不重,却让他整条手臂瞬间发麻。
三剑之后,她收势站定。
“你练刀十年,是为了杀人。”她说,“但现在,你连自己的影子都杀不死。”
谢无涯喘着气,站在原地不动。七道虚影仍在转动,但速度慢了下来。他低头看手中的断刀,又抬头看她。
“你说破阵靠断执……”他声音沙哑,“可我没有别的路。”
“你有。”她说,“你现在站着的地方,不是废墟,是听雨阁。”
他猛地抬头。
“你要的不是皇位。”她往前一步,“你要的是有人承认你活着。而不是一辈子背着‘前朝余孽’四个字等死。”
他嘴唇动了动,没说出话。
就在这刹那迟疑中,阵中七影同时晃了一下。其中代表“怒”的那一道,身形开始模糊。
沈清鸢抓住时机,再次出剑。这一剑不快,也不狠,只是轻轻搭在他胸口,隔着衣料点了一下。
就像敲响了一口沉寂多年的钟。
轰——
无形的震荡自两人之间扩散开来。地面震颤,空中幻影纷纷碎裂,化作点点光尘消散。演武场上空的气流剧烈翻涌,吹得两人衣袂狂舞。
七情阵,破了。
谢无涯踉跄后退两步,靠在柱子上才稳住身体。他低头看着手中只剩半截的断刀,又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残箫,忽然笑了下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他低声说,“不是用刀破阵,是用心破自己。”
沈清鸢收剑归匣,没说话。
远处传来打更声,三更天已过。守夜弟子远远望见这边动静,想靠近查看,却又不敢上前。有人小声议论:“刚才那阵法……是不是崩了?”
“好像是阁主动的手。”
“她怎么敢对谢少主动剑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被同伴拉住闭嘴。
沈清鸢转身走向台阶,脚步平稳。谢无涯站在原地没动,直到她的身影快消失在门廊拐角,才低声问:“你会告诉别人吗?”
她停下,背对着他。
“告诉你什么?”
“我曾经想做皇帝。”
她顿了一下:“我不说。但你自己得明白,以后不能再这样。”
他沉默了很久,终于把手中残刀扔在地上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她这才继续走。月光照在她肩头,映出一道细长的影。她没有回头,也没有加快脚步,只是稳步前行。
谢无涯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演武场上,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。他弯腰捡起那半截墨玉箫,指腹慢慢擦过断裂处。
然后他抬起手,将断箫扔进了旁边的兵器炉。
火苗猛地窜起,吞没了那一点温润的黑色。
沈清鸢回到琴殿时,天还没亮。她坐在案前,取出《心弦谱》残页,摊开在桌上。手指抚过纸面,确认昨晚被人调换的那一页已被她换回原样。
她不需要再查了。真正的问题不在纸里,在人心。
她把刀谱重新放进暗格,合上盖子。外面传来脚步声,是守卫轮班结束。她起身走到门口,正要关门,忽然听见东侧屋檐传来一声轻响。
机关鸟掉下了一根羽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