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音在密室中缓缓落下,最后一个音节还未散尽,沈清鸢的手指仍停在弦上。她看着苏昭跪在地上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,肩头微微起伏。
绿鹦鹉蜷缩在角落,不再叫嚷。
谢无涯的手又动了一下,墨玉箫发出极轻的一响。
就在这时,十二律管突然剧烈震颤,玉雕孔洞渗出细小血珠。沈清鸢猛地抬头,望向北方。她的耳膜一阵刺痛,像是有无数根针扎进来。这不是普通的声响,而是五道被强行压制的灵魂在同时哀鸣。
她站起身,琴匣抓在手中。
窗外一道金光冲天而起,照亮了半边夜空。那光芒带着压迫感,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向大地。
“走。”她说。
没有多问,没有迟疑。她转身推门而出,脚步落在青石路上,越来越快。风从北面吹来,带着铁锈和焦木的味道。远处山体裂开一道缝隙,隐约可见洞窟深处悬着五道人影,被金色锁链贯穿肩胛,浮在空中。
那是黄金枷锁。
云容站在高台之上,红裙如血,手里握着一块刻满符文的青铜盘。她看见沈清鸢赶来,嘴角扬起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她说,“我等这一刻很久了。”
沈清鸢没有停下。她抽出琴匣中的短剑,剑身刻着《心弦谱》残篇,是她闭关七日以音入器所铸。她抬手挥剑,一道音浪劈向最近的锁链。
金光炸裂。
五具老者同时睁眼。他们穿着不同世家的古老服饰,面容枯槁,眉心都有一点朱砂痣,与沈清鸢一模一样。
她愣住。
剑势未收,第二道音刃已斩向另一条锁链。这一次,锁链只是轻微晃动,反震之力让她虎口发麻。她退后一步,盯着那些沉睡的脸。
云容笑了:“你以为这是普通的囚笼?这枷锁用的是你们祖先的骨血炼成。每一代嫡系血脉最强之人,死后魂魄不散,被炼入此阵。他们是守护者,也是祭品。”
沈清鸢没说话。她重新盘膝坐下,十指抚上琴弦。这一次,她奏的是《安神引》。
音波探入枷锁,瞬间反弹。她的鼻腔流出鲜血,但她没有停。共鸣术感知到五道意识并未消亡,而是被困在某种古老的咒术之中,无法醒来。
她改换曲调,弹出《心弦剑》的第一个音节。
剑意化作音刃,直刺核心。五位老者嘴唇微动,齐声低语:“听雨不闻声,守心莫忘根。”
是沈家祖训。
声音虽轻,却让整个洞窟震动起来。一条锁链出现裂痕,碎金如雪洒落。
云容脸色一变,立刻转动青铜盘。五位老者发出痛苦呻吟,眉心血痣泛红,枷锁光芒暴涨,将刚刚裂开的部分重新弥合。
“你们懂什么?”她声音尖锐,“她们都抛弃我!只有这力量不会背叛!”
沈清鸢再次拨弦,更强的音浪席卷而出。她知道不能再拖。每一次攻击都会加重自身负担,但她必须打破这个循环。
就在她准备发动第三击时,一道黑影从侧方掠出。
裴珩出现在高台边缘,右手匕首直刺云容后心。
她来不及反应,被重重击中,整个人向前扑倒。鲜血喷出,溅在黄金枷锁上。
刹那间,锁面浮现一行字——稚嫩、歪斜,却是沈清鸢七岁时抄写的《静夜思》:
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
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
字迹由淡转深,仿佛刚写上去一般。
沈清鸢的手指停在弦上。
她记得那张纸。当年母亲收着它,说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写下整首诗。后来那页纸不见了,她以为被风吹走了。
原来一直在这里。
云容趴在地上,嘴角流血,却还在笑。她撑起身子,手指死死扣住青铜盘。
“你以为……他救你是真心?”她喘着气,“他体内也有我的毒。他靠近你,只是因为命令如此。”
沈清鸢看向裴珩。
他站在原地,没有否认,也没有解释。玄铁戒在他右手小指上转了一圈,又一圈。
“我不需要理由。”他说,“我只知道,这一刀必须落下去。”
云容厉声大笑:“可你看清楚他们的脸!哪一个不是自愿戴上的?他们甘愿被锁,只为换取家族百年安稳!你母亲也一样,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——别碰这枷锁。”
沈清鸢呼吸一滞。
她抬头看向五位老者。他们眼神空洞,但眉心的血痣仍在跳动,像是回应着什么。
她忽然明白了。
这不是惩罚,也不是囚禁。这是一种选择。每一代最强的嫡系,都在死后献出魂魄,成为枷锁的一部分,换取五世家的延续。
而她的母亲,也曾做出同样的决定。
她闭上眼,再睁开时,目光已变。
她不再攻击,而是十指轻抚琴弦,缓缓奏起《守心曲》。这是沈家嫡女从小必须学会的曲子,只在祭祖时演奏,从不外传。
音波穿透枷锁,温柔却不容抗拒。
五位老者的嘴唇再次微动。这一次,声音更清晰了些。
“听雨不闻声……”
“守心莫忘根……”
一句接一句,逐渐连成完整的祖训。
黄金枷锁开始剧烈震颤。第一条锁链轰然断裂,碎金四溅。第二条锁链出现裂痕,第三条也开始松动。
云容挣扎着要站起来,却被裴珩一脚踩住手腕。青铜盘掉落,滚到沈清鸢脚边。
她没有捡。
她继续抚琴,声音平稳,节奏不变。五位老者的诵念越来越强,最终汇成一股洪流,冲击着整个阵法。
第四条锁链崩断。
第五条摇摇欲坠。
云容躺在碎金之中,护甲破损,发髻散乱。她望着沈清鸢,忽然笑了。
“你以为你赢了?”她声音沙哑,“可你看他们的脸——哪一个不是自愿戴上的?你母亲是,我姐姐是,现在轮到你了。”
沈清鸢的手指没有停。
她看着那些渐渐闭上眼睛的老者,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。她知道云容说的是真的。这枷锁从来不只是束缚,它也是一种传承,一种责任。
她低头看向地面。
一块碎金映出她的倒影。眉心血痣微微发烫,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。
她终于明白。
黄金枷锁并非只为囚人。
它是唯选继承者。
而她,已是候选人之一。
裴珩走到她身边,肩头插着一片鎏金护甲,血顺着胳膊流下。他没有拔,也没有说话,只是站在那里,看着她。
沈清鸢停下琴音。
洞窟安静下来。
五位老者重新陷入沉寂,但已有不同。他们的脸上不再全然麻木,有人眼角滑落血泪,有人手指微曲,似想抓住什么。
绿鹦鹉飞回她肩头,羽毛凌乱,一声不吭。
云容躺在地上,嘴角带血,仍盯着她。
“你逃不掉的。”她说,“你越想打破它,就越会靠近它。你母亲没能做到,我也做不到。可你……你会比我们都更接近那个位置。”
沈清鸢合上琴匣。
她的指尖沾着血,不知是谁的。
她站在废墟中央,脚下是断裂的金链,头顶是尚未完全破碎的光幕。
她抬起手,轻轻碰了碰眉心。
那一点朱砂痣,还在发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