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从观星台边缘掠过,沈清鸢指尖的血已经干了。她低头看了眼袖中机关匣,那点灰绿色粉末还留在铜扣内侧。刚才守卫换防时的脚步声还在耳边回响,可她知道,真正的杀局不在眼前。
裴珩站在她身侧,没有说话。他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,指节微微泛白。两人对视一眼,他点了下头。
“走。”她说。
台阶一级级向上,守卫拦在入口前,举枪横挡。裴珩亮出令牌,声音不高:“星象有异,皇子巡查。”
守卫迟疑片刻,还是让开了路。
沈清鸢抱着琴踏上最后一阶。北斗七星的投影落在石台上,她将琴轻轻放下,盘膝而坐。第三弦沾了血,颜色比其他弦深一些。她用指腹抚过弦面,闭眼调息。
茶水还剩半盏,她端起青瓷斗笠盏喝了一口。凉意顺喉而下,压住了心口翻涌的闷痛。刚才连用两次共鸣术,气血已经不稳,但她不能停。
裴珩退到台边,望着宫城深处。御书房的灯还亮着。
沈清鸢拨动第一根弦。
音起无声,却像水波一样散开。街角卖糖糕的老妇停下吆喝,牵着孩子的妇人抬头望天,马厩里的马匹也安静下来。宫墙上巡守的脚步慢了,连檐下的铃铛都轻轻晃了一下。
她睁开眼,指尖轻移,转入《静水流深》的变调。这一曲原本是探人心绪所用,此刻被她拉长、延展,音波顺着夜气蔓延,穿过重重殿宇,直向御书房而去。
皇帝正在批阅奏章。
笔尖一顿,墨点落在纸上。他皱眉抬头,窗外无风,烛火却忽然摇了一瞬。他放下朱笔,揉了揉太阳穴。最近总觉心神不宁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。
这时,一声极轻的琴音传入耳中。
不是从外面来的,是从心里想起来的。
他猛地站起身,龙椅后方的铜钟嗡嗡作响。那是镇国之器,百年未鸣,今日却自行震动。他盯着那口钟,额头渗出冷汗。
“谁在奏琴?”
无人应答。
沈清鸢感觉到那股意志出现了。高高在上,固执强硬,却又藏着一丝裂痕——那是恐惧。她顺着音波探去,终于听清了对方心底最深处的话:
“世家联手,江湖成势,九阙共主将出……朕要被架空了。”
她嘴角微动。
原来如此。
他们以为自己在对抗皇权,其实皇帝早就怕了。怕的不是某一个人,而是整个格局变了。怕那些不再低头的世家,怕那些不再跪拜的江湖人,怕一个不需要他点头就能运转的新秩序。
她改弦。
《破阵乐》的残谱从指下流出,不再是试探,而是进攻。每一个音都像一记重锤,砸向那口铜钟。宫中乐师听见异响,立刻开始合奏雅乐,想用正统之音压住这外来琴声。
可没用。
她的音不是靠耳朵听的,是直接撞进人心的。百姓停步仰头,宫女手中的托盘落地,连皇陵方向的石兽脚下尘土都微微扬起。
皇帝一把推开案上奏章,怒吼出声:“这江湖,这世家,终非我皇权之臣!”
就在这一瞬,裴珩动了。
他解下银鳞软甲,只穿玄衣,一步步走下观星台。脚步踩在石阶上,恰好与琴音节拍一致。每一步落下,宫墙内的回音就强一分。
他穿过内廷,守卫想拦,却被那股气势逼得后退。他走到御书房门前,抬手推门。
门开。
皇帝转头看他,眼中怒火未消:“你来做什么?”
裴珩单手持剑,剑尖垂地。他说:“父皇,他们本就不该是臣。他们是这天下的一半。”
皇帝愣住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”裴珩声音平稳,“您怕他们结盟,怕他们强大,怕他们不再听命。可您有没有想过,他们从来就不该跪着?”
皇帝脸色变了:“放肆!你是皇子,竟敢如此言语?”
“我不是来求您同意的。”裴珩抬头,直视对方眼睛,“我是来告诉您,这一局,已经变了。您若不愿看,自会有人替您睁眼看。”
屋内一片死寂。
铜钟仍在轻颤。
沈清鸢最后一音落下。
整座皇都仿佛静了一瞬。然后,屋瓦轻响,檐铃齐鸣,连远处市集的铜壶滴漏都停了一拍。她的手指按在弦上未动,脊背挺直,呼吸绵长。
朱砂痣泛起一点金光,很淡,一闪即逝。
她没动。
观星台下,百姓开始低声议论。有人说听见琴声里有剑鸣,有人说看到北斗星位偏移了一寸。宫人收拾散落的器物,没人敢大声说话。
裴珩仍站在御书房内,剑未收,话已尽。
皇帝坐在龙椅上,双手撑住扶手,指节发白。他看着自己的儿子,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。
“你是为了她?”他问。
裴珩没否认。
“为了她,也为了我自己。”他说,“我不想再活在算计里。也不想让您,一辈子都活在怕被人推下去的梦里。”
皇帝闭上眼。
良久,他挥了下手:“出去。”
裴珩转身,走出御书房。门在他身后关上,没有锁。
他抬头看向观星台。
沈清鸢还坐在那里,琴横膝上,手指贴着第三弦。她看见他,轻轻点了点头。
他回身,沿着原路返回。登上最后一阶时,他在她身边停下。
“结束了?”他问。
“还没。”她说。
她抬起手,指向皇宫东北角。那里有一片低矮的偏殿,平日无人注意。可此刻,那里的屋檐正随着某种节奏轻微震颤。
“你听。”她说。
他凝神。
一丝极细的箫声混在余音里,若有若无。
是谢无涯。
他在用墨玉箫接她的琴音,不是回应,是在传递消息。那旋律断续,却带着明确的方向感——指向地底,指向某个封闭已久的所在。
沈清鸢的手慢慢移到琴底暗格,拉开机关。一枚铜扣弹出,她取下,换上一根新弦。
裴珩看着她:“你要下去?”
她点头。
“那地方,是先帝埋人的地方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说,“母亲说过,沈家守的秘密,就在下面。”
她站起身,将琴背在身后。风吹起她的月白裙角,银丝暗纹在星光下微微发亮。
裴珩抽出剑,递给她一半。
她摇头。
“琴就够了。”她说。
她迈出第一步,脚踩在石台边缘。夜色浓重,可她看得清楚。那条通往地下的路,就藏在偏殿地板的第三块砖下。
箫声又响了一下。
这次更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