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鸽脚上的红绳在风里轻轻晃了一下,随即被沈清鸢取下。她指尖一捻,布条断裂处露出暗红色的蜡痕。这颜色她认得,是北戎军中紧急传令才用的封印。
谢无涯站在石台边缘,目光扫过湖面。他没有说话,但手已经搭在了墨玉箫上。
沈清鸢把断开的红绳放进袖中,转身坐到琴前。她的手指落在弦上,没有立刻弹奏。她在等。
不到一炷香的时间,林间传来脚步声。这次不是一个人,而是有节奏的踏地声,像是刻意压着步伐靠近。来者穿的是北戎将领常穿的狼皮短氅,腰间双刀交叉,脸上有一道从耳根延伸至下颌的旧伤。
他是赫连决的副将。
他在十步外停下,没有行礼,也没有开口。眼神直盯着沈清鸢,却不像在看人,倒像在确认某个指令是否生效。
沈清鸢拨动琴弦。
第一个音起时很轻,像是风吹过竹叶。《惑心》曲的第一段缓缓流出。这不是一首杀伐之音,也不带攻击性,只是不断重复几个简单的旋律,一圈圈扩散出去。
副将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。
他的呼吸变了节奏,眼皮眨动的频率也慢了下来。沈清鸢继续弹奏,手指稳定,气息沉入丹田。共鸣术随着音波渗入对方意识深处。
她感觉到一股执念盘踞在他的心神之中,像一根扎进骨肉的刺。那不是仇恨,也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近乎命令式的信念——必须完成某件事,否则就不该活着。
琴音再转。
第二段旋律加入轻微的颤音,如同低语。副将的眼神开始失焦,嘴唇微动。
“母亲说……”他喃喃开口,“沈清鸢必须死。”
沈清鸢的手指一顿,随即继续弹奏。
她听清了。他说的是“母亲”,不是“主上”,也不是“夫人”。云容在他心里,早已被塑造成不可违逆的存在。这种操控比毒药更难清除,因为它藏在记忆最深的地方,伪装成亲情。
谢无涯动了。
他一步上前,墨玉箫抬起,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。箫尖点在副将肩井穴上,力道精准却不致命。那人身体一僵,膝盖发软,却没有倒下。
“你母亲没告诉你,她的‘情蛊’对意志坚定者无效?”谢无涯声音冷淡,“你不过是个被灌了话的传声筒。”
副将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清明。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,脸色骤变,牙关一咬。
沈清鸢早有准备。
她右手离开琴弦,左手一扬,银光飞出。那是她琴上的一根断弦,经过特殊淬炼,柔韧如丝,锋利如刃。弦线瞬间缠住副将的咽喉与双手,勒进皮肉,阻止他进一步动作。
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喷出,但他没能彻底咬碎舌下的毒囊。断弦及时收紧,压迫住了喉咙。
他跪在地上,喘息剧烈,双眼仍死死盯着沈清鸢。
“赫连决在哪?”她问。
副将嘴角抽动,笑了。血顺着下巴滴落,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点。
“他已带兵……攻向镜湖。”他说得很慢,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,“你们……逃不掉。”
沈清鸢没有动。
她走下石台,蹲在他面前,视线平齐。“你们走哪条路?多少人?”
副将闭上眼,不再回答。
谢无涯走到她身后:“他已经撑不了多久。这类人一旦暴露人务,体内就会启动自毁机制。”
沈清鸢点头。她站起身,回头看向自己的琴。刚才那一曲虽未完,但已经足够。她通过共鸣术捕捉到了副将脑中残留的画面——火把映着雪地,铁蹄踩碎冰层,队伍沿着一条狭窄山谷前进。
西北方向,只有一条谷道能通镜湖。
“他们不会白天来。”她说,“会趁夜色掩护,从谷口突袭。”
谢无涯望向湖对岸的密林:“我们的人能在谷中设伏,但需要时间布阵。”
“那就现在动手。”沈清鸢说,“调听雨阁三队暗哨去谷口,埋烟雾弹和绊索。再让守桥的人撤下灯笼,换成黑布遮光。”
谢无涯看了她一眼:“你不打算撤离?”
“这是我们的地盘。”她说,“他想靠偷袭取胜,我就让他知道,什么叫以静制动。”
她转身走回琴前,手指再次搭上弦。这一次不是为了探测,也不是为了迷惑。她要准备下一首曲子。
副将还在地上咳血,断续地说着:“攻向镜湖……必须死……”
谢无涯抽出墨玉箫,轻轻一敲,击中他后颈。那人终于昏过去,被两名暗卫拖到石柱旁绑好。
湖边恢复安静。
沈清鸢坐在琴前,闭目调息。她需要保持清醒,不能让刚才的情绪波动影响接下来的判断。赫连决既然敢派副将来送信,说明他并不掩饰进攻意图。这反而是个破绽——他太相信自己母亲留下的布局,以为只要打出“情蛊”这张牌,就能瓦解敌方斗志。
但她已经看穿了。
这种控制依赖于对象内心的空缺。若一个人心中有明确的方向,就不会被虚假的情感牵着走。谢无涯能一眼识破,正是因为他自己经历过类似的挣扎。
她睁开眼,看向谢无涯。
“你会留在这里?”她问。
“你说呢?”他反问。
她没再说话,只是轻轻拨了一下琴弦。音不高,却穿透夜色。
远处林中有轻微响动,那是暗哨收到信号后的回应。布防已经开始。
谢无涯站在她身边,望着湖面。他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会很安静,但越是安静,越说明风暴正在逼近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,”他忽然开口,“如果赫连决真是云容的儿子,那他对你的恨,是不是也掺了别的东西?”
沈清鸢手指停在弦上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不是为他说话。”谢无涯看着她,“我只是觉得,一个从小被训练成武器的人,突然发现自己的使命建立在谎言之上,那种愤怒,可能不只是因为母亲死了。”
沈清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指尖还沾着刚才缠绕断弦时蹭到的血迹。
她想起副将说“母亲说”的时候,语气里的那种笃定。那不是伪装,也不是表演。他是一个真正相信自己在执行神圣任务的人。
可正因为如此,才更危险。
“所以他才会派这个人来。”她说,“不是为了谈判,也不是为了威慑。他是想看看,这个被母亲控制的人,临死前会不会说出真相。”
谢无涯点头:“他在试探我们是否已经识破情蛊。”
“那我们现在就告诉他答案。”
她重新坐正,双手放上琴弦。这一次,她弹的是《破阵》的开头三句。音节短促有力,一声接一声,像是战鼓擂响。
琴音传出去很远。
不仅是给谷中的暗哨传递信号,也是给即将到来的敌人一个回应。
你们来了,我们也准备好了。
谢无涯听着琴声,慢慢将墨玉箫别回腰后。他没有再问要不要撤退,也没有提其他方案。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所有决定都将围绕这座湖展开。
沈清鸢弹完一段,停下。
她抬头看向西北方向的夜空。那里没有星星,只有厚重的云层压着山脊。
“他们会从雪谷下来。”她说,“走得很快。”
谢无涯应了一声:“我守东侧林道。”
“等等。”她叫住他。
她从琴匣底层取出一个小布包,递给他。
“里面是三枚音钉。”她说,“插在地面时,我的琴声能顺着震动传过去。你听到特定节奏,就知道哪里要发动陷阱。”
谢无涯接过布包,放进怀里。
“你保重。”他说。
她点点头。
他转身离去,身影很快融入黑暗。
沈清鸢独自坐在石台前,手指轻抚琴弦。她的呼吸平稳,心跳也不快。但她知道,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。
湖面无风,水像一面黑镜。
她听见远处传来第一声乌鸦叫。
紧接着,第二声,从另一个方向响起。
这是暗哨确认敌踪的信号。
她双手搭上琴弦,准备弹奏下一曲。
琴尾的银丝在月光下闪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