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鸢的指尖还按在断弦上,冷风贴着湖面刮过来。她没动,膝盖下的碎冰硌得生疼,左手撑住琴箱边缘才没倒下。
远处有脚步声靠近,是听雨阁弟子在搬尸体。她抬眼扫了一圈,三个孩子都躺在毛毡上,呼吸平稳。一名护卫的尸首被白布盖着,停在柳树旁。
谢无涯站在五步外,右手握剑未收,肩头伤口还在渗血。他看着她,嘴唇动了动,没说话。
沈清鸢低头去调新弦。手指刚碰上丝线,左肩突然一热。她皱眉,左手滑下来按住衣襟,掌心立刻湿了。
刚才那一掌,不是风雪迷眼。
是谢无涯的掌风偏了。
她抬头看他。他脸色比雪还白,眼睛死死盯着她肩头的血迹,整个人僵在那里。
“没事。”她说,“不深。”
话音落下,谢无涯猛地后退半步。他抽出腰后的墨玉箫,横在左手小指下方,手背青筋暴起。
“你干什么!”她喊。
箫刃落下时带着真气,一声闷响,一截手指掉进冰缝。鲜血喷出来,溅在她膝前的虎符上,顺着“阴”字铭文流下去。
沈清鸢脑子空白了一瞬。她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,右手急拨琴弦,《止血》曲的第一个音震荡而出。音波压住断口血管,血流慢了下来。
她喘着气抬头,看见他跪在冰上,额头抵着她的膝盖,身体抖得像要散架。
共鸣术自动运转。她听见了他的心声——
“我宁愿死……也不想伤她……她是唯一让我想活下去的理由……”
喉咙发紧,眼眶发热。她松开琴弦,伸手抱住他的头,把他往自己怀里带。“蠢货,我没事,听见了吗?”
谢无涯没动。过了几息,他抬起右手,轻轻环住她的腰,脸埋进她颈侧。呼吸又重又乱,打在她皮肤上。
听雨阁弟子没人敢上前。老仆妇悄悄把毛毡铺到他们身后,又退开了。
沈清鸢靠着他,左手仍按在肩上。血已经浸透里衣,黏在皮肤上。她不想动,怕一动就会打破这一刻。
“别这样。”她低声说,“一根手指换不来什么。”
“换心安。”他声音哑得不像话,“师父说过,伤所护之人,不如自戕。”
“那你现在是死是活?”
他没答。只是抱得更紧了些。
远处传来水声,是湖面裂冰在缓缓移动。一块浮冰撞上岸边石台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沈清鸢慢慢抬手,指尖轻触琴弦。《止血》曲余音未散,她借着这股波动,继续压制他断指处的出血。内力一抽,肋骨处传来钝痛,像是有人拿刀在里面搅。
她咬住牙,没出声。
谢无涯察觉到她的颤抖,抬起头。她脸色发青,嘴角有血丝,右手五指蜷着伸不直。
“你的手……”他声音发颤。
“旧伤。”她说,“不碍事。”
“可你还在用。”
“不用就救不了人。”
他盯着她看了很久,忽然松开手臂,想站起来。刚一动,腿一软,又跪回冰上。
沈清鸢伸手扶他肩膀。他没躲,任她撑着自己。
“先包扎。”她说,“别让血再流了。”
谢无涯点头。从怀中摸出一块干净布条递给她。她接过,低头去缠他断指处。动作很慢,每一下都牵动肩伤,额头上冒出冷汗。
布条绕过断口,打结时她的手抖了一下。
“疼?”他问。
“不是。”她说,“只是使不上力。”
他沉默片刻,忽然用右手握住她的手腕。掌心滚烫,带着血的温度。
“以后别为我拼命。”他说。
“你不也一样。”她扯了下嘴角,“刚才那一掌,你是想杀他还是杀我?”
“我想推开你。”
“可你没看我。”
他闭了下眼。“风太大,我看不清。”
“那现在呢?”
他睁开眼,直视她。“现在看得清。”
两人对视片刻。他移开目光,低头看着自己残缺的手。墨玉箫掉在冰上,沾了血,映着月光发暗。
沈清鸢把剩下的布条塞进他手里。“自己拿着。”
他握紧。
远处有弟子低声报告:“三名孩童无大碍,已喂下安神汤。俘虏还活着,嘴紧,不肯开口。”
沈清鸢点头。“关进地牢,别让他死了。”
“是。”
她转头看向谢无涯。“你呢?还能走吗?”
“能。”他撑地起身,站稳后朝她伸出手,“你扶我。”
她愣了下。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你扶我。”他声音低,“我断了指,你伤了肩,谁也不比谁强。你要走,就得扶着我。”
她盯着他看了会儿,慢慢把手搭上他胳膊。
两人互相支撑着站起来。她腿软了一下,他立刻收紧手臂。一步一晃地往前走,踩在碎冰上发出咯吱声。
走到半路,她忽然停下。
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
她没答,回头看向湖边石台。那里有一块染血的布角,和昨夜檐角发现的一模一样。但这次,上面多了一道划痕,像是被利器割过。
她松开谢无涯,走过去捡起来。布料很薄,能看清背面有极细的字迹,被血糊住了大半。
只认得出两个字——
“镜湖”。
她攥紧布角,转身回来。谢无涯看着她。
“有人来过。”她说,“不止一次。”
“云容?”
“不像。”她摇头,“她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。”
“那是谁?”
她没答。把布角收进袖中,重新搭上他的手臂。
两人继续往前走。月光照在冰面上,映出两道歪斜的影子。
快到院门时,谢无涯忽然说:“我不会再误伤你了。”
“希望如此。”她说,“下次若再断指,我不一定还能弹琴。”
他脚步顿了一下,没说话。
院门口站着两名弟子,见他们走近,立刻拉开门栓。门轴转动的声音刺耳,惊起一只夜鸟。
沈清鸢抬头看了一眼。鸟飞向湖对岸,翅膀拍打声渐渐远去。
她忽然觉得冷。不只是风寒,是心里泛上来的那种空落。她抓紧了谢无涯的手臂。
他察觉到,侧头看她。
“快到了。”他说,“进去就能歇。”
她点头。
两人跨过门槛,身影消失在门后。
院中积雪未化,地上有一串新鲜脚印,从墙根延伸至正堂窗下。窗纸完好,但缝隙间插着一根银针,针尾微微晃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