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沈清鸢的指尖仍残留着些许酥麻之感。**阳光照在脸上,暖意让她眼皮微微颤动。她没有睁开眼,只是靠着石栏坐着,耳边安静得能听见水波碰岸的声音。
**谢无涯默默站在她身旁,手中轻握着墨玉箫,目光从她脸上移向了湖面。**两人之间没有距离,也不需要言语。
湖面忽然掠过一阵风,吹起她的发丝,扫过他的袖口。远处林间有脚步声传来,轻而稳,踏着青石小径一步步靠近。
墨九从树后走出,一身黑衣,脸上戴着青铜傩面。他手中捧着一个红绸包裹的卷轴,走到亭前停下,低头将东西放在石桌上。动作干净利落,没有多余停留。
沈清鸢睁开了眼。
她看着那红绸卷轴,手指慢慢离开琴匣,移到琴弦上。她的指腹轻轻擦过弦面,试了试音,声音很轻,像风吹过竹叶。
“又是他送来的?”她问。
墨九没回答,只点了点头,转身便走。身影一闪,已隐入林中。
谢无涯冷笑一声,伸手就要去拿那婚书。沈清鸢却先一步抬手,将琴往前推了半寸。她的右手食指轻拨,《清心》起调的第一个音落下,声波微震,红绸应声裂开。
金线绣成的“连理枝”在音浪中断成两截,碎片飘散。一张素笺从中飞出,悬在空中,未落地。
纸上写着三个字:生死交。
谢无涯盯着那纸条,眼神冷了下来。他一脚踩住地上散落的婚书残片,用力碾进泥土里,嘴里吐出两个字:“活该。”
沈清鸢没看他,也没动。她的左手按在琴弦上,余音未尽,空气还在轻微震动。她知道这婚书不是求亲,也不是威胁,而是云铮又一次的试探——一次不肯认命的挣扎。
她和云铮之间有过三年同门习武的日子。他曾为她挡下毒镖,也曾在她母亲灵前跪了一夜。后来他成了云家的刀,她成了听雨阁的主,两人再见面时,立场早已不同。
可他还是送来了第三封婚书。
这一次,红绸上绣的是“连理枝”,比前两次更决绝,也更执拗。
沈清鸢看着那悬空的纸条,终于开口:“他还想用这种方式留我在局里。”
谢无涯盯着那“连理枝”的残痕,声音低沉:“你不拆,也不收,就用琴音把它打碎?”
“我不想伤他。”她说,“但也不能让他继续错下去。”
话音刚落,地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。
一道寒光自墨九离去的方向疾射而来,直取婚书中心!匕首破空,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。
沈清鸢左指一勾,琴弦发出一声锐响。无形音刃横切半空,精准撞上匕首侧面。利器被震偏方向,钉入地面,贯穿了魂书碎片。
匕首柄还在晃动。
沈清鸢低头看去,只见那婚书背面露出一个烙印——是个“云”字,刻痕深而清晰,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标记。
谢无涯蹲下身,伸手拨开碎片,看清了那个字。他站起身,脸色阴沉:“他还想用云家的名头压你?”
“不是压我。”沈清鸢摇头,“是提醒我,他背后站着整个云家。这婚书不只是情书,也是战书。”
“所以他还不死心?”谢无涯盯着那匕首,语气里带着讥讽,“以为送几封婚书,就能把你拉回他的阵营?”
“他不甘。”她说,“就像你昨晚烧掉婚书一样,他也只是不想放手。”
谢无涯猛地转头看她:“我和他不一样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抬眼看过来,目光平静,“你是在争我。他是想救我。”
“救你?”谢无涯冷笑,“他以为娶你就能护你周全?云容会放过她?云家会让他做主?”
“他不信这些。”沈清鸢轻声说,“他只信他自己能做到。”
谢无涯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。笑声不大,却透着一股狠劲。他弯腰拔起那把匕首,随手扔进湖里。水花溅起,很快归于平静。
“他要是真想护你,就不会一次次把婚书送到这儿来。”他说,“这里是你的地盘,也是我的。他明知道我会看见,还敢送,就是存了心要挑事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她没否认,“但他至少没骗我。每一次婚书,都是他自己写的,自己封的,自己让墨九送的。没有云容的影子,也没有家族密令。”
谢无涯盯着她: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下次他还送来,你也用琴音震开?再下一次,他若亲自上门,你也当面拒绝?”
“我会一直这么做。”她说,“直到他明白,我不是他能争取回来的人。”
谢无涯看着她,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。他不是没看过她对别人温柔,可每次她对云铮说出这种话,他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。
他把墨玉箫插回腰后,声音低了些:“你知道吗,他上次送婚书的时候,差点被云容的人截杀在城外。他们在他酒里下了药,逼他交出兵符。他靠一口咬破舌尖才撑到天亮。”
沈清鸢的手指顿了一下。
她没说话。
谢无涯盯着她:“你心疼吗?”
她抬头看他,眼神很静:“我心疼的人,是你。”
谢无涯喉咙动了动,没再开口。
风又吹了过来,卷起最后一片红绸残角。它在空中打了几个旋,最后落进湖里,随着水波缓缓漂远。
沈清鸢伸手,将琴轻轻放回匣中。她的动作很慢,像是在收纳一段旧事。
谢无涯看着她,忽然说:“你刚才弹的那首《清心》,最后一个音偏了半寸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说,“我故意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太冷静。”她看着湖面,“如果太冷静,就会忘记他也曾为我拼命。可我不能因为他拼命,就回头。”
谢无涯站在她身边,伸手扶住石栏。他的指节微微发白,但声音已经平了下来:“那你告诉我,如果有一天,他不再送婚书了,你会不会反而担心?”
沈清鸢闭上了眼。
片刻后,她睁开眼,看向远处芦苇荡。那里什么都没有,只有风吹过的声音。
“他会再来。”她说,“只要他还活着。”
谢无涯没接话。
他知道她说得对。云铮那种人,不会因为三次失败就放弃。他越是被打倒,越会爬起来再试一次。
就像当年在蛇窟里,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,结果他拖着满身伤口回来了。
沈清鸢站起身,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。她的身影映在湖中,和谢无涯靠得很近。风吹不动,也分不开。
“我去换件衣服。”她说,“这件沾了灰。”
谢无涯点点头,没拦她。看着她走进屋内,门轻轻合上。
他独自留在亭中,低头看着地上残留的碎片。那枚“云”字烙印还在,边缘有些焦黑,像是被火烤过。
他蹲下身,用指尖抹去上面的尘土。
远处传来鸡鸣,村子的方向升起炊烟。一个孩子跑过岸边,手里拿着草环,一边喊一边跳进浅水。
谢无涯站起身,把墨玉箫重新抱好。
他没有离开,只是站在原地,望着那扇紧闭的门。
门缝底下,有一缕月白色的衣角静静垂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