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落在琴匣边缘,沈清鸢的手指轻轻搭在弦上。她坐于亭中石栏,肩头还披着谢无涯的外袍,袖口露出半截干枯的并蒂莲。昨夜的事像湖面涟漪,一圈圈散开后归于平静。
她指尖一动,琴音轻起,如呼吸般自然。声音未落,远处马蹄声由远及近。
墨九牵马立在湖畔,不说话,只将手中红绸卷轴放在石桌上。他动作干脆,放完就退后两步,垂手而立。马缰松垮地挂在臂弯,人静得像影子。
沈清鸢看向那卷轴。金线绣着“贺沈姑娘”四字,边角压着一片风干的花瓣。她认得这花——和她掌心这一朵,来自同一株并蒂莲。
谢无涯站在她身后,目光扫过红绸,脸色沉了下来。他一步上前,伸手就要去撕那文书。
沈清鸢没有抬头,右手急拨琴弦。
《和鸣》曲起,第一个音落下时,一股无形之力自琴面荡出。谢无涯的手被震开,文书却腾空而起,悬在半空,微微飘动。
她这才起身,走到两人之间。左手仍握着那朵干花,右手按在琴上,声音不高:“三皇子送来的文书,我收下了。”
话音刚落,树影下走出一人。
裴珩穿着玄色劲装,未披甲,也未佩刀。他一步步走来,脚步很稳。晨光映在他左眉骨的疤上,清晰可见。
他看也没看谢无涯,视线直接落在沈清鸢脸上。片刻后,嘴角微扬,语气冷淡:“你配不上她。”
谢无涯猛地转头盯住他,眼神凌厉。
裴珩不动,右手小指上的玄铁戒轻轻一转,动作细微,却带着压迫感。但他没有再往前一步,也没有抬手。
沈清鸢没回应这句话。她抬手,指尖轻抚琴弦,维持着那股托举文书的力量。 红绸静静浮在空中,金线在阳光下闪了一下。
谢无涯忽然动了。
他转身,一把扣住沈清鸢的肩膀,低头吻住她的唇。这个动作太快,没人反应过来。他的力道有些重,像是要把什么情绪都压进这一吻里。
松开时,他额头抵着她的,声音低哑:“我的贺礼,是命。”
沈清鸢看着她,眼睛没眨。风吹乱了她的发丝,有几缕贴在唇边。她笑了笑,说:“那我要了。”
琴音缓缓落下,最后一声余韵消散在风里。那卷文书慢慢降下,落在石桌上,依旧完整。内页夹层中,隐约可见另一片干花,颜色比外面那片更深一些。
裴珩站着没动。
他盯着他们看了很久,眼神从冷硬渐渐变得复杂。最后,他收回目光,转向文书,嘴角又扬了一下,这次不像冷笑,倒像是想说什么,却终究没出口。
他转身走了。
墨九拿起马缰,跟在他身后。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林间,背影很快被树影吞没。
亭子里安静下来。
沈清鸢重新坐下,把琴放在膝上。她手指滑过弦面,试了一个音,很轻,像是确认它是否还在状态。
谢无涯坐到她身边,伸手扶住她拿琴的手。他的手掌温热,指节修长,掌心有一道旧伤痕。他没说话,只是轻轻捏了下她的手指。
她也没问。
风吹过湖面,掀起一层细波。远处水鸟掠起,翅膀拍打声传来,又很快消失。
谢无涯忽然开口:“他还戴着那块玉佩。”
沈清鸢指尖一顿,琴弦发出一声短促的响。她低头看了看袖中藏着的干花,然后慢慢打开琴匣,在夹层里放了进去。
盖子合上的时候,发出轻微的一声“咔”。
她点头:“嗯。”
谢无涯侧头看她,眉头微皱,像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平静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把手收紧了些。
沈清鸢抬起另一只手,轻轻碰了下他的脸。这个动作很轻,像试探,也像安抚。
他闭了下眼,再睁开时,神色缓了一些。
湖面恢复平静,阳光照在水面上,反着光。那卷文书仍躺在桌上,一角被风吹起,翻动了一下。
沈清鸢的手指再次搭上琴弦。
她没有奏曲,只是轻轻一拨。声音很短,像提醒自己还在这里。
谢无涯靠在石栏上,一只手始终没松开她的。他望着湖心,目光沉静,不再有昨夜那种近乎失控的情绪。
一只蜻蜓飞过,停在文树边缘,翅膀微微颤动。
沈清鸢忽然说:“他不是来争的。”
谢无涯转头看她。
“他是来放下的。”她说完,手指又拨了一下琴弦。
这一次的声音更轻,几乎听不见。
谢无涯没再问。他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,像是怕她也会突然离开。
远处传来孩童笑声,由远及近。几个幼童追着一只纸鸢跑过湖岸,其中一个不小心跌倒,立刻被同伴拉了起来。他们继续奔跑,笑声洒在风里。
沈清鸢望过去,目光温和。
谢无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,神情也松了下来。他低声说:“以后这里会有很多孩子。”
她点头:“嗯。”
他看着她,忽然笑了下,很浅,却是这几日第一次真正放松的笑容。
沈清鸢也笑,抬手理了下被风吹乱的鬓发。
纸鸢飞得越来越高,线轴在孩子手里转动。另一个孩子指着天空喊了句什么,其余人都仰起头。
沈清鸢的手一直放在琴弦上,没有离开。
谢无涯低头看她,声音轻得只有他们能听见:“你说的话,我也记住了。”
她转头看他,眼睛亮。
他没再说别的,只是把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。
风吹过来,带着湖水的气息。
那只蜻蜓飞走了。
文书的一角又被吹起,翻开一页。里面的内容露出一角,字迹工整,写着“边关永宁,兵戈止息”。
沈清鸢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