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西斜,林间小路的影子越拉越长。沈清鸢和谢无涯沿着原路返回,脚步比来时更快。窑洞深处那声金属轻响一直悬在耳边,谁都没再开口。
他们穿过最后一片密林,听雨阁的屋檐出现在视野里。青瓦覆顶,檐角微翘,湖风轻轻吹过,檐下铜铃轻晃了一下。
沈清鸢率先踏上石阶,手始终没离开琴匣。谢无涯跟在她身后,指节还扣着虎符的边缘,掌心发烫。
厅内无人,茶盏冷在案上,像是刚被人放下不久。沈清鸢走到主位前,将琴匣取下,放在桌边。她没有坐下,而是直接抽出古琴“流泉”,摆正位置。
“把虎符给我。”她说。
谢无涯迟疑一瞬,还是将那半块青铜递了过去。他看着她指尖抚过琴弦,动作沉稳,呼吸放慢。她闭眼调音,手指拨动几下,琴声低缓,像水波一圈圈荡开。
“我要净它的煞气。”她说,“你别靠太近。”
谢无涯退后两步,站在屏风旁。他盯着那枚虎符,青铜表面泛着暗光,边缘磨损处透出陈年血迹般的红痕。
沈清鸢双手齐落,奏起《净尘》曲。第一个音落下,虎符微微一震。第二音起,黑气从青铜缝隙中渗出,如烟缠绕。她额角很快浮出汗珠,指尖也开始发麻。
琴声不断,黑气被音波一层层剥离。那些雾状的东西在空中扭曲,最后散入空气。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。
当最后一缕黑气消散,她停手,喘了口气。
“好了。”她说,“现在能探它残留的记忆。”
谢无涯走近:“你能看到什么?”
“得用《忆梦》调。”她回答,“这曲子能引动共鸣术,但只能看片段,不能控制。”
她重新调弦,指尖按压某几个特定位置,然后缓缓拨动。
琴音一起,她的瞳孔忽然失焦。眼前景象骤变——
宫墙高耸,殿宇深幽。一间偏殿内,烛火摇曳。病榻上的女人脸色苍白,一只手紧紧抓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腕。那孩子约莫五六岁,穿着素色衣裙,脸上满是泪痕。
女人从怀中掏出一块青铜虎符,塞进女孩怀里。
“活下去……”她的声音断续,“但别用它……它会吃人……”
话未说完,她头一偏,手垂了下去。
小女孩跪在床边,抱着虎符大哭。门外传来脚步声,有人喊“皇后驾崩”,随即宫门关闭,铁链落下。
画面到此中断。
沈清鸢猛地睁眼,胸口起伏。她抬手扶住琴弦,指尖还在抖。
谢无涯立刻问: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她没马上回答,而是低头看着虎符,眼神变了。
“云容的母亲临死前,把虎符交给了她。”她说,“不是为了让她掌控权力,是为了保命。”
谢无涯冷笑:“可她后来杀了丈夫全家,操控五世家二十年。你说她是被迫的?”
“我不是为她辩解。”沈清鸢摇头,“我是觉得不对劲。虎符需要云家血脉才能激活,她母亲既然知道这一点,为什么自己不用?明明还活着的时候就能启动,至少保住性命或反击仇敌。但她没有。”
谢无涯皱眉。
“她宁愿死,也不碰它。”沈清鸢继续说,“说明对她来说,使用虎符比死更可怕。”
厅内安静下来。
谢无涯盯着那枚虎符,声音低了几分:“也许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用。”
“可云容知道。”沈清鸢说,“而且她用了。不然不会有今日之势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同时想到一个问题——如果云容之母宁死不用,为何又要把这东西传给女儿?
这不是传承,是负担。
更像是……一种诅咒。
就在这时,窗外掠过一道红影。
沈清鸢琴音未断,右手仍搭在弦上,左手却已迅速抓向窗沿。她指尖勾住一片布料,用力一扯。
一片染血的衣角被她攥在手中。
她站起身,快步冲出厅门。
庭院空旷,湖风扑面。她抬头看向屋檐,刚才那道身影已经不见。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吹起,在空中打了两个转,落进湖里。
她低头看手中的布料。边缘有撕裂痕迹,像是匆忙间被刮断的。血迹未干,颜色偏暗,带着一丝药香混合的气息。
这不是新伤。
那人已经在附近潜伏了一段时间。
她转身回厅,把衣角放在桌上。谢无涯也出来了,站在门口,目光落在那片布料上。
“她来过了。”他说。
“不止是来。”沈清鸢说,“她在等我们回来。她知道我们会拿到虎符。”
谢无涯握紧拳头:“她想干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她看着那片衣角,“但她留下这个,不是失误。是故意让我们发现。”
谢无涯冷笑:“挑衅?”
“也许是求救。”沈清鸢低声说。
谢无涯猛地看向她:“你说什么?”
“她母亲临终前说‘活下去,但别用它’。”沈清鸢重复这句话,“云容违背了遗言,用了虎符。二十年来,她权倾天下,但也被困住了二十年。她手上沾的血越多,就越难回头。”
谢无涯沉默。
“她现在老了。”沈清鸢说,“也许她后悔了。也许她想结束这一切,但已经无法停下。”
谢无涯摇头:“她不是那种人。她亲手毒杀丈夫全家,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。你说她会后悔?”
“可她留下了这个。”沈清鸢举起衣角,“如果是来杀我们,不会只露一面。如果是来监视,也不会让布料被刮下。她让我们看见她受伤,闻到她的气息,甚至……感受到她的存在。”
谢无涯盯着那片布料,没说话。
沈清鸢走回琴案前,重新坐下。她将三根细弦系在虎符四角,轻轻一拨。
嗡——
弦音震动,虎符微微颤动。她闭眼感知,却发现音波反馈异常。虎符内部结构不完整,像是缺了另一半。
“它不全。”她说,“必须合二为一,才能真正启动。”
谢无涯问:“另一半在哪?”
“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但既然这一半藏在谢家祠堂,另一半很可能也在某个世家祖地。”
谢无涯冷笑:“那就让他们自己找去。我不关心谁要这东西,我只关心它能不能毁掉。”
沈清鸢抬头看他:“你真觉得毁了它就行?”
“不然呢?”他反问,“留着它害更多人?”
“它不只是个信物。”她说,“它是钥匙。开启某种东西的钥匙。云容之母怕的不是权力,是它背后的东西。”
谢无涯盯着她:“你是说,她母亲不是怕掌权,是怕打开什么不该打开的东西?”
沈清鸢点头:“所以她宁可死,也不用。”
谢无涯沉默片刻,忽然问: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先守住它。”她说,“等时机成熟,再决定如何处置。”
谢无涯看了她一眼,转身走向门口。
“我去安排守卫。”他说,“镜湖不能出事。”
他刚迈出一步,沈清鸢忽然开口:“等等。”
他停下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。”她说,“我们以为自己在破局,其实可能早就进了别人的棋盘?”
谢无涯回头:“什么意思?”
“虎符现世,不是我们找到的。”她说,“是我们被引去的。密道里的字,龙椅下的机关,纸条上的警告……每一步都像是有人安排好的。”
谢无涯眼神一凝。
“包括云容现身。”她抬起手,展示那片染血的衣角,“她让我们看见她来了,看见她受伤,甚至让我们猜她是否后悔。这一切,会不会也是计划的一部分?”
谢无涯没说话。
沈清鸢看着窗外,湖面平静无波。夕阳落在水面上,映出长长的光影。
她忽然想起什么,低声说:“‘虎符归位之日,镜湖水断’。这句话不是警告,是倒计时。”
谢无涯眉头紧锁:“你是说,有人已经在动手了?”
她没回答。
因为她听见了。
极轻的一声。
像是琴弦松动的声音。
来自地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