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罐又响了。
沈清鸢的手指还停在琴面上,断弦的震动顺着指尖传到腕骨。她没抬头看谢无涯,也没去理会裴珩是否还在原地,只是将右手慢慢伸向石台边缘那只旧糖罐。
罐身微温,像是刚被人握过很久。
她把它拿起来,翻转过来。底部有一圈黑色粉末,沾在指腹上,轻轻一搓,发出细微的爆裂声。她凑近鼻端,气味冲上来,焦苦里混着硫磺的刺鼻。
是火药。
她放下糖罐,手指按在琴弦上。五根弦,只剩四根完整。她拨出一个单音——“徵”。音波不散,沉入掌心,顺着血脉往内探。
共鸣术启动。
画面从黑暗中浮现:一条狭窄的密道,石壁渗水,火绳在地上缓慢燃烧,红点一点一点往前爬。尽头是成堆的木桶,桶身上用炭笔写着数字,最前头那桶侧倒下来,露出底下刻痕——一道火焰形状的胎记,清晰得像刚划上去的。
那不是云铮的标记,就是云铮的标记。
她睁眼,呼吸没乱。左手压住琴面,右手迅速抽出腰间律管,在石台上敲击三下。声音短促,像鸟翅拍风。
《急讯》已发。
音波离体,化作无形信鸽,穿墙越壁,朝听雨阁外奔去。她知道裴珩会在哪里等消息,不需要说。
“密道入口。”她说,声音不高,但足够让两人听见,“有火药。”
谢无涯站起身。他刚才跪了很久,膝盖落地时没有一点声音。他走到沈清鸢身边,看了一眼糖罐,又看向她的眼睛。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“火绳已经点燃。”她回答,“时间不多。”
谢无涯转身就走。披风扫过地面,带起一阵尘。他脚步极稳,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接缝上,没有偏移。他腰后的墨玉箫没有拔出来,但手一直贴在箫管旁。
沈清鸢抱着琴跟上。她没回头,也没去看裴珩是否留在地库。她知道他会处理好外面的事。现在她只能往前走。
密道口在听雨阁西侧偏殿下方,原本是逃生通道,后来被封死。如今石门半开,铁链断裂,像是被人强行拉开。门口守着两名黑衣卫,见到谢无涯立刻单膝跪地。
“少主。”
“里面情况?”
“通道全长三百步,中途有三处岔路。我们的人只敢探到一百五十步,再往前空气里有火药味,不敢点火把。”
谢无涯点头,抬脚就进。
沈清鸢紧随其后。她把琴背在身后,右手握紧律管。通道低矮,她不得不低头。墙壁潮湿,手扶过去会留下水痕。越往里走,气味越重。那种刺鼻的味道粘在喉咙里,咽不下去也咳不出来。
一百五十步后,前方出现微光。
是火折子的光,悬在一人手中。那人背对通道,站在一堆木桶前。桶身整齐排列,围成一圈,中间埋着粗绳,一直通向更深处。
谢无涯停下。
沈清鸢也停。
两人并肩站着,看着那人的背影。
“谢家旁支。”谢无涯开口,“你比我想的更蠢。”
那人缓缓转身。脸上没有惊慌,也没有意外。他手里拿着一根火折,火苗跳动,映着他右眉上那道旧疤。
“我不蠢。”他说,“我只是不想再查下去了。”
沈清鸢没说话。她闭上眼,再次发动共鸣术。这一次,她不再拨弦,而是靠记忆中的音律引导感知,像走一条熟悉的路。
画面涌入:
一间暗室,桌上摊着地图。谢家旁支坐在灯下,手里拿着一份名单,上面有七个名字。他的手指一个个划过去,最后停在“沈清鸢”三个字上。旁边站着一个人,背对着她,看不清脸,但手臂裸露处有一道火焰状胎记。
“只要毁掉地脉枢机,一切都会消失。”那人说,“天机卷、残谱、并蒂莲……没人能再追查下去。”
谢家旁支点头。“那就烧了它。”
画面结束。
沈清鸢睁开眼。她的指尖有些发麻,像是被风吹久了。
“他不是主谋。”她说。
谢无涯侧头看她。
“有人让他动手。给他计划,给他火药,甚至告诉他怎么布置引线。”她指向中间那圈木桶,“但他在最后一刻犹豫了。所以他没点火,只是留下火折,等着别人来发现。”
谢无涯冷笑一声。“你以为他在等救赎?”
“他在等确认。”沈清鸢说,“确认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要毁掉一切。”
谢无涯不再说话。他大步上前,蹲在木桶旁。桶身干燥,表面刷过一层桐油防潮。他伸手摸向桶底,忽然停住。
那里刻着一道痕迹。
很小,藏在积灰之下。他用袖口擦去灰尘,露出清晰的图案——火焰状胎记,和云铮左臂上的一模一样。
他盯着那道刻痕,手指收紧。
“他参与了。”他说,声音冷得像井水。
“不一定。”沈清鸢走到他身旁,“这可能是栽赃。他知道我们会来,所以故意留下这个标记,让我们怀疑云铮。”
“为什么?”谢无涯抬头,“他明明可以直接逃。”
“因为他不想逃。”沈清鸢说,“他想让我们看见真相,又怕我们信得太快。”
谢无涯站起身,突然一脚踢翻最近的木桶。桶滚出几步,撞在墙上。里面的火药洒了一地,黑色颗粒铺在石板上,像泼洒的墨汁。
“够了。”他说,“我不想听你的推测。我只想知道——是谁想烧掉听雨阁?”
沈清鸢没回答。
她弯腰,从地上抓起一把火药,放在鼻下轻嗅。除了硫磺味,还有一点别的。很淡,几乎被掩盖,但她闻到了。
糖的味道。
是糖渍梅子的甜香,混在火药里,像是有人把糖粉撒在了炸药上。
她猛地抬头。
云铮最爱吃糖渍梅子。他每次来听雨阁,都会带一小包,分给守门的小厮。有一次她问他为什么非得是这种糖,他说因为小时候没人给他买,现在有钱了,就想吃够本。
这火药,是用糖罐装过的。
或者,根本就是从那只糖罐里倒出来的。
她回头看自己背上的琴。两根弦断了,不能再奏长曲。但她还有律管,还有指力,还能发出短促音波。
她抽出律管,贴在唇边,吹出三个音。
“哆、咪、嗦。”
音波撞上石壁,反弹回来。她闭眼捕捉回声的变化。第一波正常,第二波略迟,第三波……在右侧岔道有轻微扭曲。
那里有东西。
她走向右侧通道。谢无涯跟上。
走了约二十步,通道变宽。角落里堆着几个空糖罐,和她手中的那只一模一样。罐口朝下,底部残留着黑色粉末。
她蹲下,用手抠出一点残渣。放在舌尖。
甜中带苦。
火药掺了糖。
这不是为了引爆更猛,是为了传递信息。
只有知道云铮习惯的人,才会想到用糖罐运火药。也只有熟悉听雨阁布局的人,才知道地脉枢机在这条密道尽头。
这是个局。
有人想让她以为云铮背叛了她。
但她不信。
云铮死前把糖罐留给她,不是为了藏火药,是为了提醒她什么。
她站起身,回头看向谢无涯。
他正盯着其中一个糖罐,眼神变了。
“你说他死了。”他忽然说。
“魂散了。”她答。
“可这个标记……”他指着罐底的火焰纹,“是他亲手刻的。就在三天前。”
沈清鸢心头一震。
三天前?云铮那时早已不在人世。
除非……
那个留下标记的人,借用了云铮的身份。
她正要开口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。
像是木桶滚动的声音。
她转身,看向主通道。
火折子的光不见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线红光。
沿着地面蔓延。
火绳,重新燃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