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断弦上,余音未散。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片护心镜碎片,边缘划得皮肤生疼。裴珩站在她身前,剑未入鞘,目光仍锁着远处黑旗方向。谢无涯靠在琴台边,肩上的伤被药粉压住,血没再流。
没人说话。
敌军停在三十步外,没有冲锋,也没有后退。战局像是被按下了暂停,所有人都在等下一个动作。
沈清鸢动了。她把镜片翻过来,用袖口擦去背面残血。那行刻字终于清晰:“谢承武”。
她抬头看向裴珩,“这个人不是外族人。他是谢家的人。”
裴珩转头看她。
“三年前我翻过谢家族谱,旁支出走的长子,名字就叫谢承武。对外说病死了,但那天夜里有人听见老祖低声说‘活着也好,将来有用’。”她顿了顿,“现在我知道他在哪了。”
谢无涯脸色变了。他撑着琴台站起来,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胸口的胎记,形状像倒挂的柳叶。刚才那个高手,胸口也有同样的标记。位置、大小、颜色都一样。”沈清鸢盯着他,“这不是巧合。”
谢无涯沉默片刻,忽然解开衣领。他右胸下方露出一块暗红印记,边缘不规则,像是烧出来的。他指着它,“这东西从小就有,父亲从不让我给别人看。”
沈清鸢从腰间取下并蒂莲玉佩,又让裴珩拿出龙纹玉佩。两枚玉佩放在案上,紧挨在一起。她闭眼,指尖轻轻抚过玉面。
律管微响。
一道低频震动从她指下传出,并非琴音,却让空气微微发颤。两枚玉佩开始共鸣,表面浮现出细密纹路,像是星点连成的线。那些线条缓缓移动,最终拼出一个残缺图案——北斗第七星位。
正是谢无涯胎记的位置。
裴珩盯着那幅星图,“这是什么?”
“是记忆。”沈清鸢声音轻了下来,“我能感觉到,有人留下的一段画面。”
她闭着眼,手没停。共鸣术顺着玉佩纹路探入深处,眼前浮现景象:一间昏暗宫殿,龙榻上躺着个穿明黄袍子的男人。床前跪着一名女子,怀里抱着两个婴儿。帝王抬手,指向其中一个,“一人入宫为嗣,一人隐姓埋名,方可避劫。”
两个孩子手腕都有火焰状印记,一左一右。一个被宦官抱走,另一个交到一位老者手中。老者低头看了一眼,低声念:“谢家血脉,代代相承。”
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。
沈清鸢睁开眼,呼吸有些急。
裴珩一直站着,突然抬起左手,卷起袖子。他小臂内侧有一道淡色痕迹,形状和谢无涯的胎记几乎一致。他盯着它看了很久,嗓音沙哑,“母妃临终前说,我是先帝亲子。可如果……他也……”
他没说完。
谢无涯看着他,忽然笑了。笑声不大,却听得人心头发紧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他说,“我一直以为,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。我以为你是靠着皇权踩在我头上。可现在我才明白,我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。”
裴珩转头看他。
“我不是说血缘。”谢无涯站直身子,“我是说命运。我们都被人选中,被人安排,被人当成棋子推出去。你成了皇子,我成了谢家少主。你背负皇室期望,我背负家族仇恨。可谁问过我们想不想?”
帐内安静下来。
沈清鸢看着桌上两枚玉佩,星图还在微微闪动。她忽然想到什么,“当年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?双生子,一个留宫,一个送出。他怕的不是政变,是灭族。”
裴珩慢慢坐下,“他知道会有大劫。如果只留一个血脉,一旦被斩尽杀绝,江山就真的没了。所以他把两个孩子分开,一个在明,一个在暗。”
“谢家老祖接走的那个孩子,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。”沈清鸢低声说,“而留在宫里的那个,成了名义上的继承人。”
“也就是说,”谢无涯冷笑,“我身上流着的,是真正的皇血。而你……”
“我也一样。”裴珩看着他,“我们都是一母所生,只是被送去了不同的地方。”
谢无涯没再笑。他走到桌前,拿起并蒂莲玉佩,放在手心摩挲了一下,然后伸手,将它按进裴珩掌中。
“我不恨你了。”他说,“我恨的是把我娘逼死的父亲,是把我当成工具培养的家族,是这个非要让我们兄弟相残的世道。你不是我的仇人。”
裴珩握紧玉佩,指节泛白。
“那你之前那些事……”
“杀我生父的命令是他自己下的。”谢无涯声音平静,“因为他知道,只要我还活着,谢家就不能完全听命于云家。他宁可让我亲手斩断他的剑,也要保全谢家最后一点独立性。”
他顿了顿,“所以那一剑,其实是我们父子一起演的戏。”
沈清鸢看着他,“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复仇?”
“因为我不知道真相。”谢无涯低头,“直到今天。我一直以为,是我被抛弃了。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背负着耻辱活着。可现在我知道,你也一样。”
裴珩站起来,走到帐门口。外面天色灰蒙,火把映得人脸忽明忽暗。他背对着他们,声音很低,“这些年,我做过很多事。为了查走私案,我亲手砍断义兄的手臂。为了取得谢家信任,我放任你与云家交战。我以为我在掌控局势,其实我只是在重复他们的剧本。”
“现在你可以停下。”沈清鸢说。
“不是我想不停。”裴珩回头,“是外面那些人不会停。黑旗还没退,第二批敌军已经列阵。他们不是冲我来的,也不是冲你来的。他们是冲这个秘密来的。”
谢无涯走过去,站到他身边,“那就让他们来。”
“你不怕死?”
“怕。”谢无涯看着远方,“但我更怕活了一辈子,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。”
三人站在帐门前,望着敌阵。
沈清鸢回到桌前,重新拿起两枚玉佩。星图还在闪烁,但比刚才暗了许多。她试着再次发动共鸣术,却发现体内真气几乎耗尽。手指刚触到玉面,一阵晕眩袭来。
她扶住桌子。
裴珩察觉不对,回身看她,“你还撑得住?”
“没事。”她说,“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恢复。”
谢无涯也走回来,“你刚才看到的画面,还能再看一次吗?”
“不能。”沈清鸢摇头,“那段记忆只能触发一次。玉佩里的信息已经快消失了。”
“那就够了。”裴珩坐下来,“我们现在知道的已经足够多。”
“还不够。”沈清鸢看着他,“我们只知道双生子的存在,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。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承武会出现在外族军队里。更不知道,还有多少像他一样的人藏在外面。”
裴珩沉默。
谢无涯忽然说:“我可以去问。”
“问谁?”
“那个被你击倒的高手。”他说,“他还活着。只要没断气,我就能让他开口。”
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
“你知道我怎么对付敌人。”谢无涯眼神冷下来,“我会让他想起所有他想忘记的事。”
裴珩看着他,“你确定要这么做?他可能是你的亲族。”
“正因如此。”谢无涯站起身,“我才必须知道,他是不是也被骗了一辈子。”
他转身朝帐外走去。
沈清鸢叫住他,“等等。”
她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药粉,是刚才云铮扔来的。她打开布包,里面是一些淡青色粉末。她捻起一点,放在鼻端闻了闻。
“这不是毒。”她说,“是一种醒神散。专门用来唤醒被迷魂类武功控制的人。”
裴珩皱眉,“你是说,谢承武可能不是自愿作战?”
“有可能。”她点头,“他的心跳节奏很奇怪,不像正常人。我之前用共鸣术扫过他,感觉他的意识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。”
谢无涯停下脚步,“那他就更不能死了。”
“也不能轻易审问。”裴珩说,“如果他真被控制,强行逼供可能会让他崩溃。”
“那就先稳住他。”沈清鸢站起身,“等我恢复一些力气,我可以用琴音试探他的深层意识。只要他还有一点自主思维,我就能找到入口。”
三人对视一眼。
谁都没再说什么。
沈清鸢坐回软垫上,闭眼调息。裴珩守在帐门边,手始终没离开剑柄。谢无涯靠在角落,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并蒂莲玉佩。
帐外风声渐紧。
帐内灯火摇晃。
沈清鸢睁开眼时,发现裴珩正在卷起袖子。他左臂上的胎记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。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,忽然用手指轻轻按了按那块皮肤。
像是确认它是否真实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