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时,一阵议论声,在附近的民夫中悄悄蔓延开来。
“…听…听说了吗?前…前锋营…昨天在野猪林…撞上梁山贼寇了!”
“真…真的?打…打起来了?”
“何止打起来…听说…死伤…好惨!带队的王都头…被…被梁山一个使枪的…一枪就…就挑死了!”
“使枪?莫不是…豹子头林冲?”
“嘘…小声点!不要命了!就是那个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!投了梁山的!还有…还有那个青面兽杨志…也在梁山上!都是狠角色!”
“老天爷啊…这仗…还怎么打?我们…我们不是去送死吗…”
林冲!杨志!
这两个名字在李应沉寂的心湖中激荡起阵阵涟漪。
林冲,八十万禁军教头,武艺超群,被高俅父子陷害,逼上梁山。
杨志,将门之后,同样被高俅所害,失落生辰纲…他们与高俅,有着不共戴天的私仇!
而此刻,他们站在了梁山一方,成为了高俅“剿匪”大业中的绊脚石。
李应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。
他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,将那些充满恐惧的议论尽收耳中。
混乱的战场…也许…并非只有死亡。
也许,还藏着揭开真相的契机!
就在这时!
“哗啦!”
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!
营地边缘,一辆满载粮秣的牛车,因为地面湿滑牲口受惊,侧翻了!
沉重的粮袋像小山般倾泻而下,立刻将旁边几个躲闪不及的民夫压在下面!
惨叫声和惊呼声骤然响起!
“废物!一群废物!”
负责押送这队粮车的军官,是一个满脸横肉提着马鞭的络腮胡汉子,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,对着惊慌失措的车夫和民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!
“还不快给老子搬开!耽误了行程,老子把你们都砍了!”
被压的民夫在粮袋下哀嚎挣扎,其他人惊惶地试图搬开沉重的粮袋,却因为恐惧和力气不足而手忙脚乱。
那络腮胡军官越发暴怒,鞭子挥舞得啪啪直响。
李应目光一闪!机会!
他猛地从车轱辘旁站起,不顾左脚钻心的剧痛,一瘸一拐却异常迅速地冲到翻车现场。
他没有去搬那些沉重的粮袋,而是目标明确地冲向那匹被车夫死死拽住缰绳的健壮黄牛!
“让开!”
李应一声低吼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。
他挤开慌乱的车夫,左手闪电般探出,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黄牛鼻子上穿着的铁环!
同时,右手并指如刀,快如闪电地在黄牛颈侧某个特定的位置,狠狠一戳!
“哞——!”
那狂躁挣扎的黄牛,像被施了定身法,庞大的身躯一僵!
随即,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,只是鼻孔里喷着粗重的白气。
这神乎其技的一手,镇住了混乱的场面!
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一出手就制服了疯牛的“官军”。
那络腮胡军官也愣住了,举起的鞭子停在半空,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应:“你…你是哪个营的?”
李应松开牛鼻环,微微喘了口气,脸上依旧是那副木讷卑微的表情,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号衣和腰牌(他刚才从尸体上顺来的另一个普通官军的腰牌)。
嘶哑道:“回禀大人,小的张二,后军辎重营杂役。早年…早年家里养过牛,懂些…懂些粗浅的牲口门道。”
他刻意将声音放得嘶哑低沉。
“懂牲口?”
络腮胡军官上下打量了李应几眼,目光落在他明显不利索的左腿上,皱了皱眉,但刚才那手制服疯牛的本事确实让他印象深刻。
眼下粮车翻倒,急需人手,这瘸子虽然腿脚不便,但似乎有点用处。
“哼!算你还有点用!别傻站着了!带着这些人,赶紧把粮袋搬开!把车扶正!天亮前必须重新上路!耽误了,唯你是问!”
他收起鞭子,不耐烦地挥挥手,算是默认了李应的存在。
“是!大人!”
李应连忙躬身应下,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和感激。
他转过身,开始指挥那些惊魂未定的民夫搬运粮袋。
动作麻利,条理清晰,虽然拖着伤腿,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效率。
混乱很快被控制。
粮袋搬开,压在下面的民夫被救出,牛车重新扶正套好。
整个过程,李应都表现得像一个沉默寡言,却极其能干的底层老兵。
他刻意收敛了所有的锋芒,将那份属于“扑天雕”的锐利和属于“铁鹞子”后人的深沉,完美地隐藏在卑微的外壳之下。
络腮胡军官看着迅速恢复秩序的现场,脸色稍霁。
他走到李应身边,粗声粗气地问:“你叫张二?腿怎么回事?”
“回大人,”李应低着头,声音嘶哑,“前些日子…不小心摔的。”
“哼!废物!”络腮胡军官骂了一句,但语气缓和了不少,“看在你懂牲口还算能干的份上,以后你就跟着本将的辎重队!专门负责照看这些该死的牲口!”
“谢大人!小的定当尽心竭力!”李应再次躬身,姿态放得极低。
成了!
他成功地在这即将开赴血腥战场的官军队伍里,获得了一个不起眼的身份——辎重营的牲口倌。
一个腿脚不便的瘸子,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兵,一个最容易被忽视的底层存在。
他重新坐回冰冷的车轱辘旁,裹紧了身上那件散发着汗臭和牲口气味的破旧号衣。
寒风依旧凛冽,卷着雪沫,抽打着他布满风霜的脸颊。
远方,梁山的方向,夜色浓重如墨,仿佛蛰伏着无尽的杀机与风暴。
高俅!
这个名字如烧红的烙铁,狠狠烙在他的灵魂深处!
血仇!冤屈!嫁祸!利用!
他不再是独龙岗的李庄主。
也不再是只为洗刷家族污名的扑天雕。
他是李应!
是背负着三百七十一口血债,看穿了滔天阴谋的复仇之魂!
是即将刺入汴梁阴影最深处的一柄染血飞刀!
李应缓缓闭上眼睛,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牲口粪便、血腥气和冰冷雪沫的空气。
胸腔里,那团沉寂的复仇之火,在无边的寒冷与黑暗的包裹下,无比炽烈地燃烧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