柴进盯着金印眉头紧锁,手指反复摩挲着底部那圈复杂的契丹符文,脸色在烛光下阴晴不定。
穆弘身上带着几处轻伤,他是凭着过人的武勇和柴进接应人手的掩护,才摆脱了另一路追兵,护着柴进安全抵达这处位于沧州地界边缘的秘密据点锁云庄。
此庄并非柴进名下明面的产业,知晓者极少,本是作为万不得已时的藏身之所。
“大官人,这印……有何不妥?”
穆弘见柴进神色不对,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,粗声问道。
柴进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将金印凑到灯下,仔细审视着那个被时迁打开过的夹层边缘,又用手指甲轻轻刮过底座的金属表面。
半晌,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穆弘,声音低沉得可怕:
“穆弘兄弟,你确定时迁盗出时中途未曾经过他人之手?”
穆弘一愣,随即虎目圆睁,带着几分怒意:“大官人这是何意?这金印是时迁兄弟拼了性命从辽狗特使那里盗来的,绝无他人经手!俺穆弘敢以性命担保时迁兄弟的清白!”
柴进看着穆弘激动而坦荡的神情,眉头皱得更紧,他摇了摇头,将金印重重放在桌上:“穆弘兄弟,我不是不信你,也不是疑心时迁。只是……这印,是假的。”
“假的?”穆弘猛地站起身,不敢置信地盯着桌上那枚狼头金印,“这怎么可能?时迁兄弟他……”
“并非时迁有意欺瞒。”柴进打断他,语气肯定,“我怀疑,他可能也被蒙蔽了。或者说,那位耶律特使,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狡猾。”
他指着金印解释道:“你看这底座的金属色泽,虽然做了旧,但细微之处,与真正辽国宫廷御用金铜的质感仍有差异。还有这契丹符文,笔画勾勒间,少了几分辽国顶尖匠人特有的神韵,略显呆板。最重要的是……”
柴进拿起金印,用力在桌角一磕!
“铛!”
一声沉闷的响声。
“听见了吗?”柴进道,“真正辽国御制金印,因其特殊合金配方和铸造工艺,敲击之声应更加清越悠长,就像金玉交鸣。而这枚……声音发闷,显然是仿造之物,内里材质不对。”
穆弘脸色立刻变得铁青,他一把抓过金印,仔细查看,他虽然不懂这些细节,但柴进出身高贵,见多识广,其判断极少出错。
一股被戏弄的怒火和深深的忧虑同时涌上心头。
“直娘贼!那辽狗竟如此奸诈!”穆弘咬牙切齿,“那……那时迁兄弟拼死盗出的名单……”
“名单恐怕也是饵。”柴进沉声道,“若金印是假,夹层中的名单,即便部分为真,也必然混杂了大量虚假信息,甚至可能指向一些无关紧要或者早已暴露的弃子,目的就是误导我们,让我们自乱阵脚,或者去触动某些不该碰的势力。”
他站起身,在密室内踱步,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:“好一个耶律雄!好一个偷梁换柱!他恐怕早就防着这一手,沐浴之时身上带的本就是假印!真印必然还在他手中,或者以其他更隐秘的方式保管着!”
穆弘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。
如果金印和名单是假的,那么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,时迁的冒险,自己的拼杀……
岂不都成了笑话?
甚至还可能因此落入对方的圈套!
“那……那时迁和穆春他们……”穆弘猛然想起生死未卜的兄弟和时迁,声音都有些发颤。
他们引开追兵,如今下落不明,若对方故意放他们带着假印逃走……
柴进停下脚步,眼神深邃:“这也是我最担心的。对方此举,一为保护真印,二为迷惑我们,这三嘛……恐怕就是想让我们内部互相猜疑!”
他目光扫过密室紧闭的门窗,低声声:“穆弘兄弟,你想想,时迁盗印之事,除了我们几人,还有谁知?四方馆守卫森严,他如何能轻易得手?即便得手,为何追兵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我们的据点?我们转移到这锁云庄,虽属机密,但庄内人员复杂……”
穆弘不是蠢人,立刻明白了柴进的意思,他倒吸一口凉气:“大官人是说……我们中间……有内鬼?”
穆弘额角青筋跳动,拳头握得咯咯作响,他不敢相信,也不愿相信。
一路生死与共的兄弟,庇护他们的庄园,竟然潜藏着背叛?
柴进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:“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。否则,许多事情无法说通。此人不除,我们就如在黑暗中举火,一举一动皆在敌人眼中,别说追查‘烛影’,恐怕自身都难保。”
他看向穆弘:“时迁和穆春兄弟吉人天相,我已派出得力人手沿路搜寻接应。当务之急,是必须在我们下一步行动之前,将这内鬼揪出来!否则,后患无穷!”
穆弘重重点头,眼中闪过厉色:“大官人,你说怎么做?俺听你的!定要将这吃里扒外的杂碎揪出来千刀万剐!”
柴进沉吟片刻,眼中闪过一丝智珠在握的光芒:“此人既能传递消息,必然在庄内有一定地位,或者有特殊渠道。”
“他一定还会再次向外传递情报,或者有所异动。我们便给他这个机会……”
……
仿佛是天意,就在柴进与穆弘定计后不到两个时辰,庄外负责警戒的庄客便传来了消息:时迁带着重伤的穆春,历经艰辛,终于抵达了锁云庄外围,被暗哨发现并接了回来!
看到时迁和穆春一身是伤的模样时,穆弘这铁打的汉子,眼圈立刻就红了,他一个箭步冲上去,接过弟弟,声音哽咽:“二弟!兄弟!”
柴进也立刻上前,一边吩咐心腹快去请庄内备着的郎中,一边仔细查看穆春伤势,见虽然沉重但未伤及根本,才稍稍松了口气。
时迁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将穆春送到得,此刻见到柴进和穆弘,心神一松,险些瘫软在地,被穆弘一把扶住。
“时迁兄弟!辛苦你了!”穆弘看着时迁苍白疲惫的脸和身上多处擦伤划痕,感激与愧疚交织。
柴进递过一碗参汤,沉声道:“时迁兄弟,回来就好!穆春的伤,庄内郎中医术高明,定能治好。眼下,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,非你不可……”
他迅速将假印之事以及内鬼的怀疑,低声告知了时迁。
时迁初闻金印是假,也是震惊不已,随即涌起一股被愚弄的怒火,但听到内鬼之事,他立刻冷静下来,眼中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机敏。
他本就心思缜密,只是平日藏于惫懒之下。
“大官人怀疑得是。”时迁喝下参汤,缓过一口气,“若不揪出此獠,我们寸步难行。大官人有何计划?”
柴进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。
他要时迁利用其神出鬼没的轻功和观察力,在庄内暗中布控,设下一个局,逼那内鬼自己露出马脚。
时迁略一思忖,便明白了其中关窍,点头道:“大官人放心,此事交给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