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迁身着略显宽大粗犷的辽式锦袍,手持盖有模糊“狼头金印”戳记的拜帖,昂首踏入了枢密副使高俅的府邸。
他此刻的容貌,经由慕容雪妙手易容,已是一个面色微黄眼角带着几分精明与刻薄的辽人文书模样,化名“萧山”。
跟在他身后半步的柴进,则扮作护卫头领“巴图”,面容粗犷,眼神警惕,沉默寡言。
两人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。
府门两侧披甲持戟的卫士目光如炬,扫视着每一个进出之人,那森严的气势足以让寻常人心胆俱寒。
时迁微微弓着背,将“萧山”这个角色演绎得入木三分。
“站住!何人?”门房管事拦住去路,语气倨傲。
时迁(萧山)连忙上前,用契丹腔调的汉话,陪着小心道:“这位管事,小人是北院大王耶律雄王爷麾下书记官萧山,这位是护卫长巴图。王爷有紧要密信,需面呈高枢密。”
说着,他将手中的拜帖递上,指尖在“狼头金印”的模糊印记上轻轻拂过。
门房管事接过拜帖,仔细查验那印记,又打量了两人几眼,眉头微皱:“耶律王爷不是抱恙在身,谢绝访客吗?怎的又派你们来?”
时迁早就料到有此一问,脸上露出忧虑与愤懑:“唉,管事有所不知。王爷在太原……唉,总之是出了些变故,心中疑虑难消,特命小人等星夜兼程赶来,务必亲自向高枢密陈情。此事关乎两家……后续大事,耽搁不得啊!”
他语焉不详,却刻意强调了“太原”、“变故”、“疑虑”等字眼,并将“后续大事”说得意味深长。
那管事闻言,神色微动。
高俅与辽使的勾当,他作为心腹门房,自然知晓一二。
太原之事他也隐约听闻似乎不太顺利。
眼见这两人虽衣着不算顶好,但气度不像寻常下人,尤其是那护卫头领,眼神锐利,显然是高手。
再看那拜帖上的印记,虽模糊,但形制似乎没错……
他沉吟片刻,对旁边一名小厮低语几句,那小厮快步向内府跑去。
管事这才对时迁二人道:“二位稍候,容我通禀。”
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。
府内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,更衬得门房处的寂静压抑。
时迁能感觉到暗处有几道目光如芒刺在背,显然还有暗哨在监视他们。
他努力维持着“萧山”应有的紧张和期待,心中却如明镜一般,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。
约莫一炷香后,那小厮跑了回来,在管事耳边低语几句。
管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,态度客气了些:“让二位久等了。高大人正在书房处理公务,听闻是耶律王爷遣使,特命小人引二位前去。请随我来。”
成了!
第一步,混入府邸,成功!
时迁与柴进交换了一个眼神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。
跟随着管事,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,绕过巡逻的甲士,时迁和柴进被引到了高俅府邸深处的一间书房外。
此书房并非那机关算尽的墨玉斋,而是高俅日常会见普通客人的地方,但依旧陈设华丽,守卫森严。
管事在门外躬身通报:“老爷,耶律王爷的使者到了。”
“进来。”
一个略显低沉有几分威严的声音从房内传出。
时迁深吸一口气,与柴进一前一后,迈步而入。
书房内烛火通明,高俅并未坐在主位,而是负手站在窗前,背对着他们。
他身穿常服,身形清瘦,仅一个背影,便给人一种深沉难测的压力。
旁边侍立着一名眼神锐利气息绵长的老者,想必是贴身护卫。
时迁(萧山)连忙上前,按照慕容雪紧急教导的辽人礼节,右手抚胸,微微躬身:“北院大王麾下书记官萧山,参见高枢密。”
柴进(巴图)也跟着行了一个简单的武士礼。
高俅缓缓转过身。
烛光下,他的面容清晰起来,约莫五旬年纪,三缕长须,面容清癯,乍看颇有几分儒雅之气。
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,却闪烁着锐利而冰冷的光芒,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他的目光在时迁和柴进脸上缓缓扫过。
“耶律王爷……可还安好?”高俅声音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
时迁脸上露出悲愤与后怕之色:“回枢密,王爷……王爷在太原,险些遭了奸人毒手啊!”
他语速加快,带着情绪:“那日百花楼交易,不知为何走漏风声,突然杀出一伙强人,武功高强,手段狠辣!王爷虽在护卫拼死保护下脱险,但亦受了惊吓,至今心绪不宁,更是……更是对当日之事,心生疑虑啊!”
他一边说,一边仔细观察着高俅的反应。
只见高俅眉头蹙了一下,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霾,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:“哦?竟有此事?本官亦听闻太原不太平,却不知耶律王爷竟亲身涉险。可查明是哪路贼人所为?”
“正在全力追查!”时迁语气肯定,随即话锋一转,带着一丝质问,“只是……王爷心中不解,那交易时间、地点,皆属绝密,何以会泄露?莫非……是这边……”他故意欲言又止,目光小心翼翼地瞟向高俅。
高俅脸色一沉,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:“萧书记此话何意?莫非怀疑本官不成?”
时迁(萧山)连忙做出惶恐状,躬身道:“小人不敢!小人万万不敢怀疑枢密!只是……只是王爷他受了惊吓,难免胡思乱想……加之……加之丢失了那批‘货物’,王爷回去实在难以向国内交代,故而……故而特命小人前来,一是向枢密陈情,二是……是想问问枢密,此事……该如何了结?”
高俅冷哼一声,走到书案后坐下,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:“交易失败,乃意外之事,本官亦深感遗憾。但耶律王爷若因此便疑神疑鬼,岂非伤了彼此和气?至于如何了结……本官不是早已承诺,会另行设法弥补吗?”
“枢密恕罪。”时迁姿态放得更低,但语气却带上了强硬,“王爷并非不信枢密,只是……只是此次损失实在太大。而且……王爷还担心,此事恐怕……并非意外那么简单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直视高俅,一字一句道:“王爷怀疑,朝中……或许有人,并不乐见枢密与我家王爷合作成功。”
高俅眼中精光爆射,死死盯住时迁!
就连他身旁那一直沉默的老者,气息也变得凌厉起来!
这句话直击高俅内心最敏感、最忌讳的角落!
他与“烛龙”合作,本就与虎谋皮,彼此猜忌提防。
时迁这话,无异于在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上,狠狠拨动了一下!
“你……此话何意?”高俅的声音有些急促。
时迁心中冷笑,知道赌对了!
他脸上却露出更加惶恐又带着几分神秘的神色,凑近半步,低声道:“枢密明鉴!王爷在太原时,曾截获一些……风言风语。似乎……似乎有位了不得的大人物,对枢密您……颇有些看法,甚至……有意借此事,敲打于您啊!”
他一边说,一边仔细观察高俅的表情。
只见高俅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。
他放在桌上的手,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。
“荒谬!”高俅猛地一拍桌子,厉声喝道,但底气却似乎不那么足,“此等无稽之谈,耶律王爷也信?”
“空穴来风,未必无因啊,枢密!”时迁趁热打铁,语气带着蛊惑,“王爷也是担心,若真有人从中作梗,只怕下次交易……未必不会重蹈覆辙!甚至……可能会对枢密您,更为不利啊!”
他顿了顿,仿佛下定决心般,从怀中取出那份抄录了部分关键账目的绢帛,并未完全展开,只是让高俅能看到开头的几行字,随即又迅速收回。
“不瞒枢密,王爷为求自保,也……也暗中收集了一些……可能会让那位‘大人物’不快的物证。王爷的意思是,若枢密能助王爷渡过此次难关,并确保日后合作再无波折,这些……这些东西,或许可以永远消失。”
威胁!
赤裸裸的威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