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无恙听后,笑着从腰间解下钱袋,倒出一个五两的银锭,递给马一鸣:
“那也该多给些,这马车绝对值这个价。”
马一鸣却死活不肯收那多出来的五钱银子,两人十分具有传统性互相拉扯了半天……
祝无恙终于拗不过无奈地说道:“此地又没有银剪,你就先收着吧,回头再找零就是。”
谁知马一鸣听后,竟从怀里摸出一把精致的银剪,剪口还闪着银光……
祝无恙看乐了:“马兄,你这买卖做的,连银剪都随身携带,要不我说你是真的专业!”
马一鸣得意地笑了笑,用银剪将银锭剪掉一小半,一半是四两五钱,一半是五钱,把五钱的银疙瘩在手里颠了两下后,便交还给祝无恙,眨巴眨巴眼睛说道:
“咱哥俩亲兄弟,明算账,该多少就是多少,不能多收兄弟你的钱!”
一旁的伙计见买卖达成,正准备调转马车,把车送到祝无恙家,马一鸣却突然喊住他:“等会儿!”
他拉住一脸狐疑的祝无恙,压低声音说:“有个事哈!唉!兄弟我临来的时候,不是路过李观棋家嘛,我看到他家篱笆墙外贴了白纸!
按照咱泗水的风俗,这是家里有老人快要不行了,你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看看?李观棋的朋友不多,邻居也少,咱们去看能不能搭把手……”
祝无恙一听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……
他也是本地人,自然也知道泗水的规矩——家里有老人弥留之际,会在大门上贴白纸,一是通知亲属邻居,二是让愿意帮忙的人可以提前准备花圈、挽联了……
祝无恙深吸一口气,回道:“好,咱们同去,也试试你的马车舒不舒服。只是我的鱼竿、鱼篓还有茶具,总不能扔喽……”
马一鸣想了想,从怀里摸出那五钱银子,朝着栗舟的方向喊道:“那个谁,对对对,就是你,你过来!”
栗舟正站在岸边,旁若无人的正用指甲抠着牙缝里的烧饼渣,待听得马一鸣喊他后,又看到那块白花花的银子,于是眼睛一亮,连忙屁颠屁颠的小跑过来……
马一鸣把银子扔给栗舟:“你,把我兄弟的渔具、茶具带回柳巷第一户的祝家。”
他顿了顿,觉得让栗舟只跑一趟太便宜他了,又补充道,“把你那鱼篓里的鱼也一并都送去祝家,这块银子,足够了吧?”
栗舟接住银子,掂量了一下,欢天喜地地答应:“够!绝对够!这位老爷您放心,小人保证送到!”
祝无恙有些不好意思:“马兄,这……怎么好意思……”
“嗨,有什么不好意思的。”马一鸣摆摆手,“这鱼又不是给你的,是给孩子的。”
祝无恙:“…………”
“我还没成婚,哪来的孩子?”
马一鸣也才反应过来,随即笑道:“呃……哈哈哈哈!不小心说习惯了!你就当是提前给的得了!你这一去定县赴任,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,等你成婚有了孩子,我也未必能见到,不如就当是先把这份心意给了吧。”
祝无恙无奈,只好不再推辞……
两人随后上了马车,伙计赶着车,朝着李观棋家的方向去……
马车行驶在石子路上,平稳得很,软垫也舒服,祝无恙忍不住赞道:“马兄,你家伙计的手艺确实不错。”
马一鸣得意地说:“那是,我马家做的东西,能差吗?咱泗水那些个镖局用的也都是我家的马车!”
不多时,马车便来到了李观棋家的院外……
院外的篱笆上贴着一张白纸,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扎眼……
两人下了车,让伙计在外面等着,祝无恙便率先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……
一进院子,就看到茅草屋的正堂前放着一具棺材,木材是上好的柏木,打磨得光滑发亮……
祝无恙与马一鸣对视一眼,都有些惊讶——李观棋家境贫寒,怎么买得起这么好的棺材?
两人连忙整理着装,将随身携带的玉佩、荷包都揣进怀里——按规矩,去丧家不能戴这些花哨的东西……
马一鸣头上还插着一朵硕大的茶花,十分惹眼,祝无恙一把将其摘下来,插到了院角的篱笆墙里……
转身时,祝无恙无意间瞥见了旁边的伙房,房门竟然还是锁着的……
他心里纳闷:李观棋母子俩总不能不用做饭吧?他又装作不经意间走近窗户边,从缝隙里往里看去,没成想竟是看到那房梁之上挂着一只白布灯笼,猛的一看很是渗人,尤其是灯笼上还写着个大大的“奠”字,轻轻的晃来晃去……
在伙房屋里挂白灯笼的风俗,他倒是从未听过,可此时也无心细想,跟着马一鸣走进了正堂……
正堂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烛味,侧屋的门帘已不知何时被挂了起来,此时李观棋正坐在母亲的床榻边,背对着门口……
他穿着一身粗布孝衣,头发乱糟糟的,肩膀一抽一抽的,双手紧紧握着母亲的手,指节都泛了白……
床榻边的小桌上,放着一盏油灯,火苗微弱地跳动着……
当马一鸣路过棺材时,也不知这厮到底怎么想的,竟然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棺木,而后凑到祝无恙耳边,小声说:
“这柏木可不便宜,李观棋莫不是发财了?”
祝无恙轻咳一声,对着马一鸣摇了摇头……
马一鸣立刻闭了嘴,跟着祝无恙走到李观棋身边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……
李观棋缓缓转过身,双眼通红,布满了血丝,脸上满是憔悴和泪痕……
他看到祝无恙和马一鸣,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却没发出声音,只是点了点头……
而在这时,祝无恙看到李母的身旁放着一张棺材铺的欠条,上面明晃晃的写有那具棺材的明价:九两!
“李兄,节哀。”祝无恙轻声说道,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你尽管开口。”
李观棋摇了摇头,挣扎着想要起身,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不动声色的将那张欠条塞到褥子之下,而后有些歉意的说道:“我去给你们倒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