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微亮时,周亚就醒了。
窗帘没有拉严,透进一道灰白色的晨光,刚好落在床脚。
海浪声变成了背景音,沉稳,规律,像是这个世界的呼吸。
她没有动,侧着身,静静地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小白。
经过一夜的休息,他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得差不多了,只在眼尾和脸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粉。
白色的发丝柔软地铺散在深色的枕头上,有几缕不太安分地翘着。
他的睡颜很安静,嘴唇恢复了自然的颜色,但因为昨晚的缘故,显得比平时更饱满一些,微微张着,露出一点点洁白的齿沿。
周亚的目光从他的眉骨滑到鼻尖,再到下巴那道漂亮的弧线。
她见过街上那些精心打扮的男人,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,用眼线笔把眼睛勾勒出各种形状,走起路来香风阵阵。
可他们那种刻意雕琢出来的精致,在小白这张素净的脸面前,都显得黯然失色。
他什么都不用做,就只是这样安静地睡着,皮肤在晨光里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,细腻得看不见一点瑕疵。
这种美丽,是天生的,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。
周亚心里冒出个念头:估计真能成那种书里写的,勾人魂魄的妖孽。
光是站在那里,就能勾得人魂都没了。
一股说不清是骄傲还是占有欲的情绪,慢慢升起。
这是她的人。
跟着自己,没过上什么锦衣玉食的日子,每天还要早起去卖饭团,风吹日晒的,在这样的生活里,不但没有被磋磨得失去光彩,反而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玉树,越来越挺拔,越来越夺目。
周亚觉得这事儿挺神奇的。
她的心,被这清晨的阳光和眼前人的睡颜烘得又软又热。
她伸出手,指尖非常轻地碰了碰他柔软的白发,然后顺着发丝,滑到他的脸颊。皮肤的触感温热而细腻。
她俯下身,凑了过去。
一个很轻的吻,落在了阮小白的嘴唇上。
带着清晨的微凉和她自己独有的气息。
睡梦中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。
他的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,甚至还迎合般地轻轻回了一下。
他像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,眉头微微皱起,翻了个身,背对着周亚,把脸埋进枕头里,还顺势把被子往自己身上卷了卷,抱着被角,继续睡了过去。
周亚看着他蜷成一团的背影,和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小截后颈,没忍住,低低地笑了一声。
她心里那些百转千回的感慨,在他一个翻身面前,都变得不值一提。
睡得真沉。
她心情极好地掀开被子,轻手轻脚地下了床。
昨晚折腾得有些久,她身上也还带着黏腻感,但她不急着去洗漱,而是先走到了阳台。
推开玻璃门,一股带着咸味和凉意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,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。
阳台上,那床被小白铺在地上的被子还维持着昨晚的形状,只是被夜里的湿气打得有些潮。
枕头孤零零地靠在墙角。
周亚看着这片小小的狼藉,想起了昨晚小白抱着被子走出来时,那副带着点任性和耍赖的模样。
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她走过去,弯腰把那个枕头捡起来,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。
然后,她开始收拾那床被子。
被子很厚,吸了潮气之后更沉了。
周亚费了点力气才把它抱起来。
她没有立刻回房间,而是抱着被子,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。
天色比刚才又亮了一些,远处的海平面上,已经能看到一条清晰的分割线。
海是深蓝灰色的,天是鱼肚白的,几只海鸟贴着海面低低地飞过,发出一两声清亮的鸣叫。
有几艘小小的渔船,已经出海了,在广阔的海面上,像几片孤零零的叶子。
周亚看着这一切,平静,安宁。
阮小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。
身边的位置是空的,还残留着小亚的体温。
他撑起酸软的身体,环顾四周,才想起来,这是在海边的旅馆里。
房间里很安静,窗帘没有拉严,透进来的光线把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。他偏过头,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的人。
周亚背对着他,站在阳台边上。
长发没有扎,就那么随意地披散在身后。
清晨的海风吹过来,扬起她的发尾,在晨光里轻轻飘动。
阮小白没出声打扰她,只是用手肘撑着身子,下巴搁在手背上,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。
那背影宽阔,可靠,像能挡住所有风雨。
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,周亚转过身。
她看到小白醒了,正趴在床上看她,眼睛亮亮的。
她走回房间,顺手把阳台上那床被他俩遗忘了一夜的被子抱了进来,随手放在床尾。
她走到床边坐下,俯下身,在阮小白的额头上亲了一下。
“睡的好吗?”
“嗯。”
阮小白的声音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,他往上挪了挪,也凑过去,在周亚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。
一个很轻,很软的早安吻。
亲完,阮小白的脸颊就有点热。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,大概是动作太快,腰又是一阵酸软,他“嘶”了一声,小脸皱成一团。
周亚看得又心疼又好笑,伸手扶住他的腰,帮他揉了揉。
“慢点。”
阮小白缓过那阵酸麻,光着脚就想往浴室跑。
跑到一半,他想起什么,又折返回来,从浴室门口的凳子上捞起周亚给他准备好的换洗衣物,这才一溜烟钻进了浴室。
周亚看着他蹦蹦跳跳,又有点踉跄的背影,摇了摇头,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。
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,还早。
“小白,我出去买早饭。”
她对着浴室门喊了一声。
“好——”
里面传来阮小白闷闷的回应,还夹杂着哗哗的水声。
周亚回来的时候,手里提着两份早餐,热腾腾的香气顺着半开的袋口飘出来,是豆浆和刚出锅的油条。
阮小白已经洗漱好,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。
白色的t恤,浅色的牛仔裤,显得他整个人干净又利落。
他的头发还是湿的,发梢滴着水,正拿着毛巾胡乱地擦着。
周亚把早餐放在窗边的小圆桌上,走过去,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毛巾,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拭头发。
“快坐下吃,不然要凉了。”
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晨间的清爽。
“嗯。”
阮小白乖乖地在桌边坐下。
海边小镇的早晨很安静,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汽笛声。
两个人就这么坐着,没有说话,只是安静地吃着早餐,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,暖洋洋的。
吃完早餐,周亚把垃圾收拾好扔进垃圾桶。
阮小白则跑回床边坐下,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。
“小亚,过来。”
周亚走过去,还没坐稳,阮小白就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梳子和一根黑色的发圈,熟门熟路地站到她身后。
“坐好,别动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小的认真。
周亚依言坐正了身体,放松地靠在床头。
阮小白先是用梳子,将她那头长发从上到下,一点一点地梳理通顺。
黑色的发丝从他白皙的手指间滑过,带着清晨阳光的味道。
周亚闭着眼睛,感受着头皮上传来的轻柔力道,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。
梳顺了头发,阮小白便熟练地将所有的头发拢到脑后,用手指代替梳子,再次理顺,然后用那根黑色的发圈,干脆利落地扎了一个清爽的高马尾。
他很满意,还伸出手指,轻轻勾了勾周亚垂在耳边的一缕碎发,把它别到耳后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重新坐回周亚身边,靠在她肩膀上,轻轻舒了一口气。
“我们认识,好像快一年了。”
周亚愣了一下,在心里算了算。
从去年夏末到现在,确实快一年了。时间过得真快,快到她几乎都忘了最初遇见他时的情景。
“是啊,快一年了。”
“时间过得好快。”
他想起去年夏天,那个破旧的巷子里。
如果不是小亚,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。
这一年里,从陌生到熟悉,从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小心翼翼,到现在的亲密无间。
好的,坏的,都一起过来了。
周亚没说话,只是伸出手,把他那头白发揉得一团乱。
发丝从她指缝间穿过,软得不像话。
阮小白任由她揉,还仰起脸,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心。
“好啦,出去逛逛。”
“来了就好好玩,别想那些了。”
“嗯。”
周亚站起身,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。
一件黑色的旧t恤,一条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开始换,是她最常穿的打扮,简单,方便活动。
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后背和肩膀。
阮小白的脸颊又有点热。
小亚的身材很好,不是那种纤细的,而是带着力量感的美。
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,充满了爆发力,却又不会显得过分粗壮。
周亚换好衣服,又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和钱包,随手塞进裤子口袋里。
动作干脆利落。
“走吧。”
两人走出旅馆,走在街上。
空气里都是咸津津的味道,混杂着淡淡的鱼腥和阳光晒在石头上的暖气。
跟他们住的那个城市完全不一样,这里的一切都慢悠悠的,带着一种闲适的慵懒。
小镇的街道不宽,两旁是些有些年头的两三层小楼,墙皮斑驳,但被漆成了各种明亮的颜色。
地面用灰色的石板铺成的,缝隙里长着几丛坚韧的青苔。
路边,几个皮肤黝黑,身材结实的女人正坐在小马扎上修补渔网,她们的手指粗壮有力,穿针引线的动作却很灵活。
一边干活,一边用当地的方言大声说笑着,声音爽朗,一点也不遮掩。
有男人从旁边的屋里探出头,手里拿着针线篮子,细声细气地问晚饭想吃什么。
周亚跟着小白的步调,走得很慢。
像是在迁就他的步子,又像是在享受这份难得的悠闲。
她没看那些修补渔网的女人,也没看那些探出头的男人,她的目光,大多数时候都落在前方,落在阮小白身上。
当周亚和阮小白走过时,她们偶尔会抬起头看一眼,眼神里是淳朴的好奇,然后又低下头,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。
这里的人似乎对他们的组合并不怎么好奇。
仿佛一个高大英气的女人带着一个白净漂亮的少年出门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这让阮小白放松了不少。
他看路边的风景,一家小小的杂货铺门口,挂着五颜六色的游泳圈和沙滩玩具。
旁边的食铺里,一个男人正手脚麻利地往滚油里下着什么东西,发出“滋啦”的声响,香气瞬间就飘了出来。
很快,他的目光被一只趴在墙头上的橘猫吸引了。
那只猫体型浑圆,毛色油亮,一看就是被整条街的渔获喂养出来的。
它正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晒太阳,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。
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。
阮小白眼睛一亮,放轻了脚步,一点一点地朝那只猫蹭过去。
离着还有一两米远,试着小声地“咪呜”了一声,声音又轻又软。
那只猫抬起眼皮,金色的眼睛懒懒地瞥了他一下,仿佛在说“知道了,别烦我”。
阮小白也不气馁,又往前挪了挪。
他学着以前在小区里看到的那些喂猫的人,把手心摊开,虽然上面什么也没有。
橘猫似乎对他产生了点兴趣,歪着头看他。
阮小白觉得有戏,又往前凑了凑,伸出手,想摸摸它。
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那身橘色的软毛时,橘猫“嗖”地一下就从墙头上窜了下去,动作和他肥硕的体型完全不符,灵活得像一道橙色的闪电。
它顺着墙根跑远了,很快就消失在一个拐角,只留给他一个圆滚滚的背影。
阮小白伸着手,愣在原地,有点可惜。
周亚站在不远处,看着小白从发现猫时的惊喜,到小心翼翼的靠近,再到最后被无情抛弃的失落,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。
她没笑出声,只是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。
她走过去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阮小白回过头,脸上还带着点没追到猫的遗憾。
“它不怕人。”
他说。
“嗯。”
周亚说。
“这里的猫,比人还自在。”
两人继续往前走。
路过一家卖贝壳风铃的小店,门口挂着一串串五颜六色的风铃,风一吹,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。
阮小白停下脚步,仰着头看。
周亚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,问:“喜欢?”
阮小白摇摇头:“就是觉得声音好听。”
他觉得这些东西不便宜,也不实用,不想她乱花钱。
周亚看穿了他的心思,没多说什么,只是牵起他的手,继续往前走。
阮小白的手被她宽大的手掌握着,很安心。
太阳越来越烈,光线刺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。
周亚偏过头,看见阮小白微微眯起了眼睛,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她停下脚步,拉着他走到了街边一个卖杂货的小摊前。
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,正靠在椅子上,用一把大蒲扇不紧不慢地扇着风。
摊子上摆满了各种旅游纪念品,草帽,丝巾,还有一排挂着的太阳镜。
周亚没问小白的意见,直接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副墨镜。
款式很简单,黑色的方框,镜片也是纯黑的。
她捏着镜腿,在小白眼前比了比。
“这个怎么样?”
阮小白还没反应过来,周亚已经把墨镜轻轻架在了他的鼻梁上。
视野瞬间暗了下来,刺眼的光线被隔绝在外,眼睛舒服多了。
他透过黑色的镜片看小亚,她的轮廓变得柔和了一些。
“可以吗?”
周亚又问了一遍。
阮小白点点头。
“老板,这个多少钱?”
周亚头也不回地问。
“三十。”
摊主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。
“十五。”
周亚的还价干脆利落。
“二十,不能再少了。”
“行。”
周亚从口袋里掏出钱包,抽出两张十块的纸币递过去。
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。
阮小白摸了摸脸上的墨镜,镜腿冰冰凉凉的,触感很新奇。
他心里有点甜,又有点过意不去。
“小亚,其实我.....”
“戴着。”
周亚打断他,语气不容置疑。
阮小白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。他戴着墨镜,跟着周亚往前走。
走了几步,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。
他抬起手,学着以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时髦女人的样子,把墨镜往上一推,卡在了额头上。
这个动作让他额前柔软的白发被镜架整个向后拢去,露出了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清晰的发际线。
他那张本就精致的脸庞完全展露出来。
黑色的镜框衬得他皮肤更白了,几乎有点晃眼。
原本那双清澈的眼睛被遮住,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温软,多了点说不出的感觉。
那是一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气质,干净里透着一点冷淡,再配上他那头惹眼的白发,竟然生出一种野性的帅气。
“真帅。”
周亚看着他,很认真地说了一句。
隔着墨色的镜片,阮小白也能感觉到她目光里的热度。
脸颊有点烫,他庆幸自己戴着墨镜,能遮住一点。
他往前走了一步,伸出手,准确地握住了小亚的手。
周亚反手将他握得更紧,牵着他继续往前走。
两个人走在石板路上,脚下的影子被太阳拉得长长的,交叠在一起,分不清彼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