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最先回来。
然后是身体的感觉。暖和,很暖和,像是被整个泡在了温水里。
怀里好像抱着个什么东西,一个温热的,会起伏的热源。
周亚的眼皮很沉,费了点力气才掀开一条缝。
陌生的天花板。
她愣了一下,脑子还有些发木。
她的房间没这么小。
墙上也没贴蓝色星球的海报。
周亚的脑子像是生了锈的齿轮,咯吱咯吱地转了半天,才慢慢反应过来。
这是小白的房间。
她低下头,正对上一颗毛茸茸的白色脑袋。
小白整个人都蜷在她怀里,一条胳膊还搭在她的腰上,睡得正熟。
他的呼吸平稳悠长,小小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扇动着。
他睡着的时候,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和懂事就褪去了,只剩下一张干净又漂亮的少年人的脸。
周亚一动不动,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,生怕惊醒他。
她目光从他脸上移开,在房间里慢慢扫过。
这个房间真的很小,一张床,一个衣柜,一张小书桌,几乎就占满了所有空间。
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书桌上方的墙壁上。
上面的海报,不是买的,是小白画的。
海报的背景是深邃的,近乎纯黑的宇宙。
一颗巨大而美丽的蓝色星球,安静地悬浮在中央。
那颗星球上,有旋转的白色云层,有大片大片的蔚蓝海洋,还有轮廓模糊的黄绿色陆地。
它看起来生机勃勃,又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孤寂。
周亚看了一会儿。
她不明白,小白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。
对她来说,天就是天,地就是地。
每天抬头看到的天空,不是灰色,就是蓝色,要么就是被高楼切割成的各种不规则形状。
她从没想过,在更远的地方,会有一颗这样的,完整的,蓝色的星球。
算了,他喜欢就好。
周亚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怀里的人。
昨晚的记忆,像是被洪水冲开的闸门,瞬间涌了进来。
饭桌上的红烧肉,砸进碗里的眼泪,还有她自己那番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骂。
一万八。
扳手。
那辆黑色的,亮得晃眼的车。
还有她趴在桌子上,哭得像个傻子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。
周亚的脸颊控制不住地发起烫来。
太丢人了。
她活了二十一年,就没这么丢人过。
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脚,脚踝处传来布料摩擦的触感。
她这才发现,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掉了,只穿着袜子。
被子也好好地盖在身上,一直拉到了下巴。
是小白做的。
她看着怀里的他。
他的头发很软,蹭在她的下巴上,有点痒。
他皮肤很白。
真的很漂亮。
也真的很懂事。
周亚的心乱糟糟的,像是塞了一团被扯烂的棉絮。
可看着他安稳的睡颜,那团乱麻里,又奇异地生出了一丝平静。
昨天那件天塌下来的事,此刻看来,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。
钱没了。
是,没了。
一万八,对她来说是很大一笔钱。
是她咬着牙,拼了命,才一点一点攒下来的。
可没了,也就没了。
她还活着,手脚都还在。
小白也还在。
他就睡在自己怀里,温热的,鲜活的。
只要他还在身边,只要自己还能动,那钱总能再赚回来。
无非是多费点力气,多花点时间。
她又不是没穷过。
最惨的时候,连个馒头都吃不上,不也挺过来了。
胸口那股堵了一夜的闷气,好像悄悄散了。
她忽然觉得自己昨晚挺可笑的。
又不是天塌般的绝境,至于哭成那样?
周亚抬起没被压着的那只手,轻轻拨开阮小白额前的一缕碎发。
他的额头光洁,温度有点低,摸着很舒服。
她就这么看着他,看了很久。
小白好像是她生命里的一个意外。
在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这么浑浑噩噩,打打杀杀混下去的时候,他突然就出现了。
然后,她开始想有个家,想安稳下来,想让他过上好日子。
他让她有了奔头。
也让她有了软肋。
周亚的目光落在小白的脸颊上。
她鬼使神差地,慢慢低下头,凑了过去。
一个很轻很轻的吻,落在了他的脸颊上。
像一片羽毛,悄无声息。
阮小白在睡梦中动了一下,似乎是觉得有点痒,皱了皱鼻子,往她怀里埋得更深了些。
周亚僵住,一动不敢动,直到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。
她看着他,心底最深处的地方,软得一塌糊涂。
她凑到他耳边,气音轻得像叹息。
“爱你,小白。”
怀里的人没有回应,依旧睡得安稳。
周亚也闭上眼,手臂收紧了些,将他更紧地圈在怀里。
算了,再睡会儿吧。
就算天真的塌下来,也得等睡醒了再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