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登峰和登榜家里也不宽裕，族里想必也给他们帮扶了。”张登魁说，“不过族长说他们还要凑凑银子，让彦哥也尽早开蒙。”
听到张彦也有开蒙机会，刘氏的眼睛都亮了，她忙问道：“二弟，族长真说了要给彦哥开蒙？”
张登魁点头：“说了，只是可能要等上一阵子。”
王老太太高兴地捶了手心，感叹道：“等就等，好歹还是有盼头的！哎呀，还是咱们张家族人团结，有这样好的族长们，孩子们定能考个好成绩回来！”
张登魁重重地点头，回屋就开始刻苦读书，备考县试。
张瑜又能重新去学堂，高兴得直掉眼泪，他抱着书就又开始磕磕巴巴的背书，直到晚上熄灯睡觉后，他嘴里还在背诵《大学》那两段。
张彦则在心里想着明日上街后，该从哪些地方下手找出路，虽说族老们答应了给他筹钱开蒙，但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。
最好是做两手准备。
夜渐渐深了，张瑜背书的声音越来越小，想必是困了。
张彦以为要开始睡觉了。
不知怎的，张瑜忽然眼含热泪地对他说：“小弟你放心，我一定努力考上，即便是只中个秀才，也能保你不去服徭役。”
张彦一顿，将被子塞给他一些。
虽然知道自己大哥考上童生都费劲，但是听到这句话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。
张彦心中柔软，还是安慰了他：“睡吧，明早你定能将‘虑而后能得，物格而后知至，知至而后意诚，意诚而后心正’背下来。”
张瑜也觉得早上的记性最好。
他放心地睡了。
翌日清晨，天还没亮。
张瑜又早早地起床开始背诵。
张彦揉了揉眼睛，看见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衣，胳膊在发抖，嘴唇也冻得发紫，嘴里在低声背诵文章。
“大哥，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？”张彦要下床给他递衣服。
张瑜连忙摆手：“弟，你不用管我。是我太懒惰了，穿得厚容易犯困，这样好背书。”
张彦无言。
兄弟，你这叫懒惰？
张瑜一如既往地勤奋努力，读书刻苦。
张彦起床洗漱、帮瞎子爹整理今日要卖的筐。
王氏帮着收拾院里的碎藤条，朝张登云交代：“这几日就编出了四个筐，彦哥拿一个，叫你爹拿三个。卖的时候切记不能卖便宜了，一个筐要先喊个80文，那些婆娘定要讲价，记住绝对绝对不能低于60文。”
张登云笑呵呵地点头，“知道了娘，您就放心在家编新筐吧。”
王氏还有点不放心，又对着小孙子交代道：“彦哥莫要贪玩乱跑，你爹眼睛瞎了身边不能离人。”
张彦给她保证道：“祖母放心，我肯定把爹照顾得好好的！”
王氏笑道：“去吧去吧。”
张登云用绳子将三个筐背在身上，一手扯着小儿子的手，等离了村子便说：“彦哥，把你身上的筐也给爹。筐沉，你背不动。”
张彦才十岁，背不动重物。
一个大筐对他来说也不轻。
可张彦看张登云背上的三个大筐，压得人都直不起腰了，他擦了擦额头的汗，“不用了爹，我背得动。”
张登云被拒绝也不反驳，他换了个只手牵儿子，另一只手摸到孩子身后的筐，轻轻托起。
张彦瞬间轻松了不少。
“爹？”他抬头喊道。
张登云扯开了话题，问道：“彦哥可会看铜板？听说最近街上有假铜板流通，骗了不少人的血汗钱。”
说起假铜板，张彦曾经写过一篇关于古代假铜板的论文，还获得了史学新秀特等奖，被刊登在了知名报刊上。
只是这些就没法说了。
他随口编了一句：“我在村口听人说起过，假铜板的质地和重量都很明显，应当能看出。”
张登云笑呵呵道：“那就好，爹眼睛看不见，就指着你来辨别了。”
父子俩到了镇上，但因为来得晚，街口没找到空位，张彦领着老爹往街中心走去。
古代的原生态确实很不错，街上卖糖人的、卖胭脂的、卖布料的，琳琅满目，虽然整体看起来都很穷，东西却都很干净，比现代常年的雾霾天强很多。
张彦领着爹寻找摊位，同时也在看有没有他大展拳脚的地方，但是一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族人们。
张登云感觉到他没动，偏头问道：“彦哥，看见什么了？”
张彦回道：“看见了族长和族老们。”
张家族人实在是太明显了，虽然都年近古稀，老得胡子头发全白，但个个长袍在身，气质斯文儒雅，标准的书生模样。
张家人一直都很有自己的坚持。
张登云闻言道：“族老们说要给你登魁叔凑路费，但还没有凑到，想必是上街来变卖东西吧。”
张彦看着族人们两手空空，接道：“他们没带东西，不像是来典当的。”
“那兴许是别的法子吧，他们还说要供你开蒙，这肯定要不少银钱。”张登云还在猜测族老们有别的办法。
几位古稀族老互相对视了一眼，像是下定了决心，齐齐将身上的长袍一褪，撩起衣摆，重重往地上一跪！
张彦瞬间瞳孔放大！
因着距离太远了，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，可张彦却仿佛听到了膝盖跪地的声响。
他们……
他们是在……
直了一辈子腰的读书人，脱下引以为傲的长袍，打碎了自己的骄傲。
没人能形容张彦此时的感受，原本的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看张家的疯魔，听村民们嘲讽张家的清高、渺小、不自量力。
可这一刻，他感受到了疯魔背后的执着、清高背后的傲骨，还有那弯下却挺直的脊梁。
那是张家族老们在给后人铺出来的前途。
——而他也是后人中的一员。
围观的路人哪见过这么多老人乞讨，偏巧他们又跪得板正、跪得斯文，跟寻常的乞儿并不相同。
“叮铃。”
是铜板一个个扔在他们面前的声音。
张登云什么都不知道，只知道自己话说了一半，便感受了儿子身体的僵硬。
他拍拍张彦问道：“彦哥，怎么了？”
张彦并没有告诉张登云实情，也没有上前去跟族老相认，他想这时候不论是谁都不想让后辈看到。
族老也有他们的骄傲。
张彦收回目光，牵着张登云换了个地方，“没事爹，这没有空地摆筐，我带你到里面再找找。”
“好。”
身后的铜板声还在叮铃叮铃地响。
张彦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。
他手脚发麻，身上的血液也越发滚烫，大脑更是嗡嗡发涨，两世为人，从未有过这种感受，也从未这么坚定地觉得——
他要考科举。
他要三元及第。
他要给张家，考出个名堂来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