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月城内。
两位少年横躺在屋顶上睡得格外踏实,另外两位少年则是相顾无言。
温郗盯着温执玉看了许久,最终还是垂下视线,看着自己在碗中的倒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温执玉耸了耸肩:“你对我们,从没有敌意。所以我想,我们应该不是敌人。既然你不想说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好了。”
温郗深吸一口气,又重重吐出:“温执玉,你真的很敏锐。”
过了几瞬,她忽的轻笑出声:“不妨告诉你,我来自元武十六年。”
温郗顿了顿,轻声道:“换句话说,是启明洲历一万零三十四年。”
这下,愣住的是温执玉了。
温郗侧首,望着少年那双淡青色眼眸,语气格外平静:“温执玉,我来自五百年后。”
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。
温郗不知道温执玉会不会相信,他该不会觉得自己喝醉了在说疯话吧?
夜风吹过,将屋顶上的浓郁酒香洒向了别的院落。
温执玉仰头灌了一口酒,几瞬后叹气感慨道:“小道友,于我们而言,你果然好小。”
温郗无奈:“……这是重点吗?”
温执玉放下酒碗,自顾自说道:“你夸我敏锐,你自己又何尝不是。敏锐通透,心细如发,顾郗,说实在的,某些方面我们还挺像的。”
“不过,我还是觉得你更像虞既白那小子。某些小动作,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”
“你不是容易被诈的人,也不会如此放松警惕。其实以你的性子,在我提出想听《共此时》的时候,你绝不会毫不犹豫地开始吹奏。”
“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吧,但我想,更多的可能是因为——”
“顾郗,你在下意识相信我。”
“很奇怪的一件事情,对吧?就像我见到你第一眼时也莫名有种欣喜的感觉,世间玄妙之事,向来无法解释……”
温郗:“这应该就是我们常说的缘分吧。”
她沉默了一瞬,再次说起曾说过的话:“温执玉,我与你有缘。”
“你认识虞既白吧?”温执玉仰头又喝了口酒,仿佛只是随口一问。
温郗并没有立刻回答。
无声的安静回荡在屋顶这片空间,温执玉既不着急,也不尴尬,只耐心地等待着。
温郗垂眸,轻声道:“他是我师父。”
温执玉的脸上闪过一抹早有预料的神色:“难怪,第一次相遇时,你就一直盯着他看。刚刚你说你来自五百年后,我还以为你是他闺女——你们的眼型很像。”
温郗嘴角微微抽搐,行吧,真硬扯的话,也能算得上是闺女,毕竟恩师如父。
温执玉:“不过,你晕倒前为什么还要夸一句他声音好听?你跟在他身边还没听够?”
温郗的视线瞥到了一旁躺着的虞既白身上,脑海中响起的是刚刚三位少年的豪言壮语。
她真的很不想在这种时候破坏几人的一身意气。
片刻后,温郗垂下视线,低声道:“没有,只是他闭关后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,一时有些激动罢了。”
温执玉点头:“五百年后的虞既白跟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吧?他从小就话少,总是淡淡的,没什么情绪波动,像个小老人。五百年后应该也是这样。”
说着说着,他笑出了声:“我第一次见他时,他才十四岁。说话做事温温柔柔,总是不显山不露水,平静地像块石头。所以我啊,最喜欢看他一脸无语想骂我又说不出口的样子。”
“这么多年下来,他倒是也露出了几分腹黑的本性。作为大哥,我很是欣慰。”
温郗陷入了沉默。
没什么区别吗?
区别大了……
五百年后的虞既白,早已没了此刻的心性。
青年时期的他像个小老人?
可温郗在青云殿内第一次见到虞既白时,她觉得,他像个活死人。
那双浅棕色眼眸平静到没有一丝生气,像一条静止的河,是死水。
温郗不知道虞既白经历了什么,但他一定失去了许多。
或许天赋卓绝者,总是命途多舛,才算公平。
“温执玉,”温郗忽然开口引出了新的话题,“你真的觉得你们以后能一直在一起吗?”
温执玉没有立刻回答,他仰头望着那轮仿佛触手可及的明月,晚风轻轻拂动他额前的碎发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慢悠悠地说:“谁知道呢。”
温郗低下了头,有些失神。
“不过,”温执玉话锋一转,侧过头看向温郗,月光下男人的眼神通透而笃定,“只要心在一块,就散不了。”
他抬手敲了敲温郗的脑袋:“小孩,才十六的年纪,别老操心我们这些上一辈的事儿,很累的。”
温郗捂着脑袋,哀怨地看着温执玉。
她师父都很少敲她脑壳的!
温执玉:“话说,你还能回去吗?你想回去吗?”
温郗犹豫了一下。
但很快,她便坚定地点了下头:“要回去的。”
且不说她根本不清楚是出了什么差错自己被投放在了这里,但天道不会对她扰乱因果坐视不理。
如果这里只是个平行世界呢?那……原先世界的虞既白身边就真的再无一人了。
最重要的是,在这里,温郗联系不上小明。
她还要完成任务见妈妈呢,所以,她绝不能留在这。
温执玉:“这倒也是,你毕竟不是这里的人,待得久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危害,那边的世界也有人在等你吧?”
温郗眸光一颤。
如果另一边的世界里时间是正常流逝的,道院里那些人肯定联系不上自己。
她失踪的这几天,萧杙会担心死的吧?
该死。
希望萧杙别冲动行事……
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去,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……
温郗:“温执玉,我之所以被带到这里似乎是因为被卷入了一个阵法,你能帮帮我吗?”
温执玉眨了眨眼,明亮的眼眸里盛着笑意:“求求我?”
温郗双手合十搓了搓:“诶呀,算我求求你啦,拜托拜托~”
温执玉爽了,头发一甩就应道:“没问题,我已经研习了十几年阵法,肯定能找到办法送你回家。”
温郗:“另外时间够的话,可以教我一个群控阵法吗?”
温执玉:“也没问题,以我和小白的关系,怎么也算的上是你的半个师父,自然是愿意教你的。”
“来,先喊声师父听听。”温执玉抬了抬下巴。
温郗不乐意了:“我只有虞既白一位师父!不过,您也算是长辈,可以喊我小希的。”
“行行行,”温执玉摆了摆手,哄孩子似的妥协了,“跟谁以后没徒弟似的,我要是收徒弟就收一个天赋最好的。”
温郗又不说话了,低头在砖瓦上画着圈圈。
看着温郗那样子,温执玉低低笑了起来,拿起酒碗举到她面前:“行,就这么说定了。”
“来,小孩,再喝一碗。”
剩下的酒不多,两人慢慢喝着,偶尔低声说笑几句,但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坐着,享受着这片安然。
夜风吹过,万物终归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