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沸腾的能量嘶吼与倒计时的冰冷跳动中被拉长、扭曲。60秒。59秒。58秒……
凝胶存在——这个从古老实验中诞生、在能量与根系的强制催化下痛苦苏醒的造物，张开了它覆盖着粘稠发光物质的苍白双臂，如同朝圣者走向祭坛，又如同飞蛾扑向火焰，一步步迈向能源核心最狰狞的那道裂缝。
它每一步都踏在流淌的亮蓝色能量流上，发出“滋滋”的灼烧声，粘液蒸腾，肢体颤抖，但那空洞眼神中，痛苦在退却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……决绝？或者说，是某种被写入基因最深处的程序指令，在极端环境下被彻底激活？
林烬悬挂在主根上，视野被血污和能量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。他模糊地看到那个身影走向毁灭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——怜悯？敬畏？还是同为“非自然”造物的微妙共鸣？母亲参与的“晨曦”项目，究竟创造出了什么样的存在？
下方，操作平台旁，小瑶和阿雅也惊呆了。小瑶怀中的“希望之次”传递出剧烈的情绪波动，不是恐惧，而是深沉的“哀悼”与一丝“理解”。它似乎明白那凝胶存在要做什么。
“它……它在做什么？”阿雅声音干涩。
没有人能回答。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：50秒，49秒……
凝胶存在终于走到了裂缝边缘。狂暴的能量流如同瀑布冲刷着它残缺的身体，粘液迅速蒸发，露出下面更加苍白、近乎透明的皮肤，以及皮肤下隐约可见的、发光的金色脉络——与“希望之次”和地下根系的纹路，竟有几分神似！
它回过头，最后一次“看”向林烬。那空洞的眼神中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属于“人”的清明和……歉意？然后，它义无反顾地，向前倾倒，将整个身体，嵌入了那道喷射着毁灭性能量的裂缝之中！
“嗡——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不是爆炸，而是一种低沉的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共鸣的宏大嗡鸣！能源核心剧烈震颤，裂缝中喷涌的亮蓝色光流骤然一滞，随即被一种柔和的、乳白色的光芒从内部“顶”了出来！那乳白光芒与基因保全液的光泽一模一样，但更加磅礴、更加……具有“生命”的韧性！
凝胶存在的身体在裂缝中迅速“融化”，不是被能量摧毁，而是主动分解，化为最精纯的、蕴含着特定遗传信息和庞大生命能量的物质，与它体内可能残存的“晨曦”基因模板一起，如同最精密的生物填料和能量缓冲剂，强行堵向泄露的缺口！
它在用自己的存在，进行最后一次“修复”！不是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……中断这场灾难？为了不让核心的毁灭性能量彻底爆发，危害到这片区域，危害到……与它有着微妙同源联系的“希望之次”和林烬他们？
乳白色的光芒与狂暴的亮蓝色能量激烈对抗、交融，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噼啪”声。整个能源核心的搏动开始变得极不规律，时快时慢，表面的裂缝在乳白光芒的“粘合”下，竟然有暂时收拢、不再扩大的迹象！
但倒计时仍在继续：40秒，39秒……
林烬感觉到，自己手掌下那根粗大的主根，传递来的混乱和狂暴意志，因为能源核心的突变和凝胶存在的牺牲，出现了剧烈的动荡和衰减！血色纹路的蔓延速度加快，主根乃至周围大片根系的“僵化”效果在增强！
机会！最后的逃生窗口！
他用尽最后一点清醒的意志，对着下方嘶吼：“跑！找路！离开这里！”
声音嘶哑破碎，几乎被能量轰鸣淹没。
小瑶和阿雅如梦初醒。倒计时只剩三十多秒，能量爆发即将发生，尽管凝胶存在牺牲自己改变了爆发的性质，但谁也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怎样！必须立刻撤离！
“可是烬哥你……”小瑶哭喊着看向上方。
“别管我！走！”林烬吼道，感觉到意识正在滑向黑暗的深渊，右手几乎要脱离主根。
阿雅比小瑶更果断。她一把拉住小瑶，目光迅速扫视周围。操作平台后的岩壁，因为能源核心的异常震动和根系网络的僵化，裂开了更多缝隙。其中一道较大的裂缝后，隐约有空气对流的感觉，而且……似乎有微弱的人工光源？
“那边！有路！”阿雅指向那道裂缝。
没有时间犹豫。小瑶最后看了一眼悬挂在上方、身影模糊的林烬，一咬牙，抱起光芒越发黯淡的“希望之次”，抓起操作平台上那罐基因保全液（瓶子因为共鸣而微微发烫），跟着阿雅冲向那道裂缝。
裂缝勉强够一人通过，后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、粗糙的维修通道，布满了灰尘和掉落的线缆。通道两侧的应急灯，竟然有几盏还在忽明忽暗地工作，提供着惨淡的光线。这里似乎是建设时期预留的、连接更深层或其他区域的检修通道，可能连赵启明都不知道。
她们跌跌撞撞地冲进通道，拼命向前跑。身后，能源核心方向传来的嗡鸣声越来越怪异，乳白色与亮蓝色的光芒交织闪烁，将通道入口映照得光怪陆离。
倒计时在心中无声读秒：20秒，19秒……
通道并不长，很快到了尽头。尽头处是一扇厚重的、锈蚀严重的金属防火门。门把手已经锈死，但门轴似乎还能转动。阿雅和小瑶合力，用身体狠狠撞向门板！
“砰！砰！”
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，防火门被撞开了一道缝隙！更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！门后，是一个更加宽敞的、布满各种老旧管道和阀门的设备间，看起来像是某个大型设施的动力辅助区或者深层缓冲区。这里没有活化的根系，只有厚厚的灰尘和死寂。
她们挤进门内，立刻反身想要关门，却发现门轴锈蚀严重，无法完全闭合。
“找东西挡住！”阿雅急促地说，目光扫视设备间。小瑶放下“希望之次”，和阿雅一起拼命将附近几个沉重的、废弃的金属工具箱推到门后，勉强堵住了缝隙。
刚做完这些——
“10，9，8……”
倒计时归零的瞬间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半拍。
紧接着——
“轰！！！！！”
不是预想中那种纯粹的、毁灭性的爆炸。而是一种沉闷的、被压抑住的、混合了能量释放与物质转化的奇特巨响！仿佛大地深处有一个巨人被捂住嘴发出的痛吼！
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动！设备间天花板的灰尘和碎块暴雨般落下！堵门的工具箱被震得移位，门缝外，刺眼的白蓝混合光芒如同潮水般席卷而过，伴随着狂暴的气流和灼热！但得益于通道的曲折和这扇厚重防火门的阻挡，以及凝胶存在牺牲带来的缓冲，冲击波的威力被大大削弱了！
震动持续了十几秒才渐渐平息。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，只剩下能源核心方向传来不稳定的、低沉的“嗡嗡”余韵，以及某种物质冷却凝结的“咔咔”声。
能量爆发……被遏制了？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？
“烬哥……”小瑶瘫坐在地，望着来时的方向，泪如雨下。那样的冲击下，悬挂在核心旁边的林烬，怎么可能幸存？
阿雅也靠墙滑坐，脸色惨白，腹部的伤口彻底崩开，鲜血染红了大片衣物。她咬着牙，撕下衣袖，进行着徒劳的按压止血。目光同样死死盯着那扇无法完全关闭的门缝，眼神空洞。
能源核心旁。
林烬在最后的爆炸（或者说剧变）发生的刹那，感觉自己被抛飞了出去。不是被冲击波，而是那根被他“僵化”的主根，在核心能量性质突变、内部压力剧变的瞬间，发生了猛烈的痉挛和回缩，将他像弹弓上的石子一样甩了出去！
他重重摔在远离核心、靠近岩壁的一堆相对柔软（可能是之前根系活动堆积的碎屑和粘液）的杂物上，避免了直接撞击岩壁的致命伤。但这一摔也让他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也许只是几分钟，也许更久。林烬被一阵冰冷的、带着奇异清香的“雨水”滴醒。
他艰难地睁开眼。视线模糊，全身剧痛，尤其是左手腕和与主根接触的右手，火辣辣地疼，仿佛皮肉都被剥离了。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浅坑里，周围是慢慢冷却的、冒着微弱蒸汽的碎石和一种半凝固的、散发着乳白与淡金混合微光的胶质物——似乎是凝胶存在“融化”后与能源核心物质混合的残留。
滴落在他脸上的“雨水”，来自头顶岩壁缝隙中渗出的、同样散发着微光的冷凝液。
他没死？至少现在还没死。
林烬挣扎着想要坐起，却发现自己几乎动弹不得。辐射中毒的症状全面爆发，恶心、眩晕、内脏灼痛、视线模糊重影。失血和意识冲击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。
但他必须离开这里。能量爆发的余波虽然平息，但这里依然是高辐射区，而且谁知道后续会不会有二次坍塌或其他异变？
他用还能稍微活动的右手，摸索着身边。摸到了半截断裂的、暗金色的根须碎片，入手微温。还摸到了……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？是他的平板电脑！竟然还在！屏幕碎了，但边缘的指示灯还在微弱闪烁。
他将平板紧紧抱在怀里，这可能是父亲留下的最后念想，也是重要的信息载体。
然后，他看到了不远处，岩壁下方，有一个被刚才爆炸和震动新撕裂出的洞口。洞口不大，里面黑漆漆的，但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吹出，带着设备间那种陈腐的机油和灰尘味。
是阿雅和小瑶逃走的那个方向吗？还是另一个未知的岔路？
他没有选择。用尽最后的力气，林烬开始朝着那个洞口蠕动。每挪动一寸，都像是用钝刀子切割全身。伤口摩擦着粗糙的地面，留下断续的血迹。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反复横跳。
就在他半个身子爬进洞口时，眼角的余光，瞥见了能源核心的方向。
原本狂暴喷射能量的裂缝，此刻被一层半透明、如同巨大琥珀般的混合物质封堵着。物质内部，隐约还能看到凝胶存在最后姿态的轮廓，以及被“冻结”在其中的、黯淡下去的亮蓝色能量流。整个核心不再搏动，表面覆盖着一层灰败的、失去活性的根系残骸，如同给一颗死去的心脏披上了褴褛的裹尸布。
“墓碑”协议执行了。能源核心被关闭、封存。泄露停止了。而代价，是一个刚刚苏醒、本可能拥有独立意识的存在，永恒的牺牲。
林烬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凉。他闭上眼睛，用尽最后的意志，将整个身体拖进了黑暗的洞口。
黑暗。滑腻。向下倾斜。
林烬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，也许只有几米，也许更长。他只能跟着微弱的气流和本能向前。平板电脑的碎裂屏幕偶尔闪烁一下，提供着瞬间的光明，映照出管道内壁粗糙的纹理和……一些模糊的、陈旧的手写标记？似乎是旧时代工人的检修记号。
终于，前方出现了稳定的、虽然昏暗但确实是人工照明的光线。还有……人声？
是阿雅和小瑶！她们还活着！
林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，求生的意志再次支撑着他。他加快了一点速度。
管道尽头，是一个向上的竖井，底部堆着杂物。光线和人声从上方传来。竖井壁上，有生锈的金属爬梯。
林烬抓住爬梯，用尽最后力气，向上攀爬。每上一级，都感觉肺要炸开，眼前阵阵发黑。
当他颤抖的手终于够到竖井顶部的边缘时，一只沾满灰尘和血污但温暖有力的手，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！
“烬哥！”小瑶带着哭腔的惊呼在头顶响起。
是阿雅。她也趴在井口，脸色惨白如鬼，但眼神亮得吓人，另一只手还死死按着自己腹部的伤口。“抓紧！拉他上来！”
在小瑶和阿雅的合力下，林烬被艰难地拖出了竖井，瘫倒在设备间冰冷的地面上。他剧烈地咳嗽着，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。
“你还活着……你还活着……”小瑶跪在他身边，想碰他又不敢碰，眼泪大颗大颗落下，怀中的“希望之次”也微微亮着，传递着虚弱的“欣喜”。
阿雅检查了一下林烬的伤势，眉头紧锁。外伤多处，失血严重，更麻烦的是辐射中毒的症状非常明显。“必须马上处理，不然……”她没有说下去，但意思很清楚。
林烬勉强扯出一个笑容，看向她们，又看向这个相对安全的设备间。“你们……没事……就好。”
他目光落在小瑶紧紧抱着的“希望之次”和那罐基因保全液上。植物的状态也很不好，光芒极其黯淡，叶片卷曲，仿佛随时可能枯萎。而那罐液体，似乎消耗了不少，光芒减弱了许多。
“种子……和那个……”他艰难地问。
小瑶将东西捧到他面前。“种子为了帮你，消耗很大……这罐子里的光，也变暗了。”
林烬点点头，他能感觉到“希望之次”生命的微弱。这次地下之旅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
就在这时，被他抱在怀里的破碎平板电脑，屏幕忽然剧烈闪烁了几下，然后，在碎裂的纹路间，投射出一小片极其模糊、扭曲的全息影像。
影像中，是一张残缺的图纸，似乎是某个庞大设施的内部结构图的一角。图纸上有一个清晰的标记，旁边是一行小字，在电流干扰中断续显示：
“……b-7主观测站……主生态培养室……‘生命之树’次级培育体……状态：未知……入口坐标……”
影像闪烁了几下，彻底消失了。平板电脑的指示灯也暗了下去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。
但信息，已经传递到了。
阿雅和小瑶对视一眼，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。b-7主观测站？生命之树次级培育体？那个传说中的地方，难道就在这附近？入口坐标……刚才的影像太模糊，没看清具体坐标，但既然平板在这里接收到信号，说明距离可能不远！
这可能是他们绝境中最大的发现，也可能是……新的、更加未知的危险。
林烬也看到了影像，但他此刻已经无法思考太多。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，伴随着更多的血沫。辐射中毒带来的内脏灼痛让他蜷缩起来。
“先……先帮他处理伤口！找找这里有没有能用的东西！”阿雅强撑着站起来，开始在这个废弃设备间里翻找。小瑶也抹去眼泪，将“希望之次”和基因保全液小心放好，开始帮忙。
她们在一个锈蚀的柜子里，找到了几个过期多年、不知道是否还有效的急救包，一些干净的（相对而言）破布，甚至还有一个残存少许净水的旧水壶。
就在她们准备给林烬进行最紧急的伤口清理和包扎时——
“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”
缓慢而沉重的敲击声，从设备间另一侧的墙壁后传来。
不是根系的蠕动，不是岩石的崩落。那声音……规律，沉闷，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。
仿佛……有什么巨大的东西，正在隔壁的黑暗空间里，缓缓地、一下又一下地，敲打着墙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