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,朝慈是在窗外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。
阳光透过薄纱窗帘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点。
他伸了个懒腰,神态自若,洗漱完毕,换上简单的t恤和长裤,准时在早餐时间推开了严彧的房门。
房间依旧昏暗,那扇他昨天拉开的窗帘又被严母或管家体贴地合上了,大概是怕光线打扰到少爷。
严彧还是那个姿势坐在轮椅上,面对着窗户,仿佛一夜未曾移动。
“早。”朝慈像对室友打招呼一样,平淡地吐出两个字。
没有回应。他不在意,走到小圆桌旁坐下,安静地吃自己的早餐。
今天的煎蛋火候正好,他吃得挺满意。
管家送来严彧的早餐,依旧放在那个小几上。
朝慈注意到,今天的餐盘旁,多了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。
等管家离开,朝慈吃完自己的,却没有像昨天那样立刻拿起书。
他起身,再次走到那扇落地窗前,毫不犹豫地,“哗啦”一声将窗帘全部拉开。
清晨明媚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,驱散了室内的阴霾,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在光柱中欢快地舞蹈。
整个房间仿佛都活了过来。
严彧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,甚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,长期处于昏暗中的眼睛似乎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。
但他没有阻止,也没有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。
朝慈转过身,目光落在严彧小几上那杯水上。
他走过去,没有碰那杯水,而是拿起旁边空着的玻璃杯,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,然后直接放在了严彧轮椅的右侧扶手上,紧挨着他那只完好的右手。
位置精准,距离合适,确保严彧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拿到。
做完这件事,朝慈便拿起昨天那本《鸟类图鉴》,回到沙发上,继续他“陪伴”的工作。
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没有询问“你要不要喝水”,没有刻意展示“我在照顾你”,仿佛只是顺手完成了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。
严彧垂着眼睑,目光落在右手边那杯水上。
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,指尖能感受到一丝凉意。
和旁边那杯插着吸管的水不同,这杯水,是给一个“正常人”的。
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朝慈都以为他不会碰那杯水。
然后,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,缓缓抬起,握住了杯子。
动作有些慢,但很稳。
他将杯子递到唇边,喝了一小口。
没有依靠吸管,没有洒出来。
朝慈的嘴角弯了一下,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那只色彩斑斓的犀鸟上。
上午的时间在静谧中流逝。
朝慈看书看累了,会起来走动一下,偶尔会评论一句书里的内容,比如“这只鸟的巢筑得真潦草”,或者“原来这种鸟怕老婆”。
依旧是自言自语。
严彧大部分时间沉默,但朝慈能感觉到,那种紧绷的、抗拒的磁场,似乎在一点点减弱。
中午,午餐被送来。
今天有一道汤。
朝慈看到管家照例将汤碗放在小几上,旁边配着汤匙。
他等管家离开后,像早上一样,走过去,拿起汤碗和汤匙,放在了严彧的右手边。
这一次,严彧没有沉默太久。
他拿起汤匙,舀起一勺汤,动作依旧缓慢,带着一种刻意控制下的平稳,送入口中。
没有发出声音,没有弄脏衣服。
朝慈心里点了点头。
很好,生存本能还在,也不缺乏自理的能力和尊严,只是被阴郁和自我放逐暂时封印了。
下午,朝慈在书架上发现了一副蒙尘的围棋。
他拿着棋盘和棋子,走到小圆桌旁,看向严彧的背影,第一次发出了明确的、带有交互意图的邀请:“会下棋吗?黑白子,很省力气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对严彧提问。
轮椅上的身影顿住了。
几秒后,就在朝慈以为又会是石沉大海时,严彧操控着轮椅,缓缓转了过来。
这是朝慈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正脸。
苍白,清俊,眉眼深邃,但那双眼睛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,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——警惕、审视,还有一丝极淡的、被压抑的好奇。
他的目光扫过朝慈手中的棋盘,又移回到朝慈脸上。
那双眼睛很好看,只是太过沉寂。
朝慈迎着他的目光,没有躲闪,没有怜悯,没有讨好,只是平静地等待着,手里还拿着那颗冰凉的黑子。
严彧的嘴唇动了动,没有发出声音。
但他操控轮椅,朝小圆桌移动了一点距离。
一个微小,却意义重大的让步。
朝慈明白了。
他将棋盘在桌上放好,把黑棋棋罐推到严彧右手边,自己拿走了白棋棋罐。
“你先。”他说。
严彧看着棋盘,又看了看自己无力垂落的左手,右手缓缓伸向棋罐,拈起一枚黑子。
他的动作有些生疏,落子时,棋子与棋盘发出清脆的“哒”的一声。
棋局开始了。
朝慈下得很随意,甚至有点漫不经心,时不时还会走神看看窗外。
严彧下得很慢,每一步都思考很久,落子却异常坚定。
他们没有交流,只有棋子落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。
阳光透过窗户,将两人的影子拉长,投在光洁的地板上。
一个坐着,一个轮椅相伴,在方寸棋盘上,进行着无声的、平等的交锋。
朝慈并不在意输赢。
他看着严彧专注于棋盘时,觉得今天的“幸福度”,大概能比昨天多个0.1个百分点吧。
冰山的第一道裂痕,已在无人察觉处,悄然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