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兰殊交代任务时,书房里的气氛是凝重的。
他指尖停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上,只是从北地移到了贯穿南北的漕运水脉,最终点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渡口——清河渡。
“第一批漕粮,三日后抵达清河渡,由此转陆路发往北地。”谢兰殊的声音清晰,“朝廷拨下的第一批,也是表态最重的一批。多少人看着,不能出半点纰漏。”
他轻轻咳嗽了两声,才继续道:“但有人,不想让这批粮食顺利到灾民手里。或者说,不想让三殿下因此事,在民间和朝中赢得声望。”
朝慈静立在下首,目光扫过舆图上那个被朱笔圈出的小点。
清河渡,地处两州交界,水陆要冲,鱼龙混杂,确实是下手的好地方。
“据可靠消息,”谢兰殊的声音压低了些,“他们会制造‘意外’。可能是水匪劫掠,也可能是……监守自盗,引发骚乱,延误转运。”
他抬起眼,看向朝慈,“我要你们去清河渡。不必现身,不必与官军接触。只在暗中,确保交接、转运顺利。任何试图破坏之人,无论来自何方,查明意图,必要时……清除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朝慈躬身领命。
敌在暗,我在明(指官军在明),他们要在一片混乱和未知中,精准地找到并掐灭危险的火星。
“这是清河渡的详细舆图,以及负责此次转运的官员、守将的基本信息。”谢兰殊将一叠薄薄的纸笺推了过来。
“是。”
当晚,影卫排房内。
油灯如豆。
朝慈将舆图铺在简陋的木桌上,严彧抱着臂,沉默地站在他身侧,目光同样落在图上。
“清河渡,地形不算复杂,但水道岔口多,易于隐匿和撤离。”朝慈的指尖划过图上蜿蜒的河道,“码头区、仓储区、以及这条通往官道的必经之路,是重点。”
严彧点了点头,指向舆图上一处标记为“废弃货仓”的区域:“这里,视野好,易于藏身,可兼顾水面和陆路。”
“守将是武德营的校尉周闯,行伍出身,性子急,但治军尚可。转运官是户部主事李文焕,文人,据说有些……胆小怕事。”朝慈看着那寥寥几句的人物信息,眉头微蹙。
一个急躁的武夫,一个怯懦的文官,这样的组合,本身就容易出问题。
“内鬼可能出在谁身边?”严彧直接问到了最关键处。
“都有可能。”朝慈沉吟,“周闯手下兵丁混杂,李文焕随从也可能被收买。甚至,破坏未必来自内部,也可能是外部势力伪装潜入。”
他抬起头,看向严彧:“我们得提前去。熟悉地形,观察人员,找出所有可能的漏洞。”
严彧没有异议。
两日后,黄昏。
清河渡已隐约在望。
为了避免打草惊蛇,朝慈和严彧在距离渡口尚有十数里的一处偏僻河湾便弃了马,改为步行。
两人皆换上了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,脸上也做了些简单的伪装,看起来就像是赶路的寻常百姓。
越是靠近渡口,气氛越是紧张。
官道上往来的兵丁明显增多,盘查也严格起来。
他们没有直接进入渡口,而是绕到了下游,借着暮色的掩护,沿着河岸茂密的芦苇丛,悄无声息地向渡口摸去。
夜幕彻底降临时,两人已潜入了之前选定的那片废弃货仓区。
这里比舆图上标注的更为破败,到处是残垣断壁和散发着霉味的废弃货箱。
但正如他们所料,地势较高,透过残破的窗户和墙洞,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半个码头区的景象。
此刻的码头,灯火通明。
巨大的漕船如同浮在水上的堡垒,静静停泊。
船上船下,手持兵刃的兵丁来回巡逻,火把的光芒在他们冰冷的甲胄上跳跃。
搬运工人在监工的呼喝下,已经开始将一些不太重要的物资提前卸船,为明日正式的粮饷交接转运做准备。
喧嚣声中,暗流涌动。
朝慈和严彧隐在绝对的黑暗里,观察着巡夜兵丁的路线、频率、状态。
“东南角那队,巡逻辑乱,步伐松散,不像精锐。”严彧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。
朝慈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,那队兵丁确实显得心不在焉,与其他区域警惕的守军格格不入。
“记下他们换岗的时间和人脸。”
时间在无声的观察中缓缓流逝。
子时前后,是人最容易困倦松懈的时候,也是夜袭最好的时机。
朝慈注意到,那队有问题的巡夜兵,在交接班时,与来接替的同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,眼神闪烁,仿佛在等待着什么。
而水面上,几条原本停靠在远处阴影里的小型渔船,不知何时,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“看来,就在今夜了。”朝慈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,眼底闪过一丝冷光。
严彧缓缓抽出了背后的短刀,用布巾细细擦拭着锋刃,动作沉稳而专注。
废弃的货仓里,只剩下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