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连着三日,乾清宫的传召旨意准时递到钟粹宫,像是成了一种不成文的惯例。
每日晚膳时分,皇上都会如约而来,御膳依旧丰盛。
程知意依旧是一身素雅衣饰,静坐于古琴旁,指尖流淌出一首首清婉的曲子。
皇上则照旧在书架前逡巡片刻,寻一本合心意的书,便在软榻上坐定,一页页细细品读,偶尔抬眸望她一眼,也只是淡淡掠过,并无多余言语。
琴音成了殿内唯一的点缀,时而悠远,时而沉静,却始终穿不透那层隔着帝王与妃嫔的无形壁垒。
他不点评,不搭话,她也不多言,不试探,每日皆是如此,晚膳、抚琴、读书,而后皇上便起身回乾清宫,未曾有过留宿的意思,甚至未曾有过半分逾矩的亲近。
起初,宫里的嫉恨如暗潮汹涌。
各宫新妃听闻程知意独占了皇上三日的召幸,无不咬牙切齿,私下里骂她狐媚惑主,暗忖她定是用了什么手段,才让皇上这般惦念。
钟粹宫门前,也总少不了打探的目光,带着敌意与不甘。
可三日过去,见她日日被召,却日日只是抚琴伴读,连皇上的近身伺候都未曾有过,那些嫉恨便渐渐变了味,化作了毫不掩饰的嘲讽。
“哼,我当是什么本事呢,原来只是个活琴架子!”
“可不是嘛,召了三日连承宠的边都没摸着,怕是皇上看她无趣,只拿她的琴音当个背景音罢了。”
这些话自然不会传到程知意耳中,却总有些碎言碎语顺着宫人的脚步飘进钟粹宫。
银铃听得气急败坏,红着眼眶对程知意道:“小主,那些人太过分了!他们就是见不得您得皇上青眼,故意说这些难听的!”
程知意正坐在窗前整理琴弦,闻言只是淡淡一笑,指尖的动作未停:“不必理会。宫里的话,听得多了,反倒扰了心神。”
第四日傍晚,天边染着淡淡的云霞,程知意依旧换上了素雅的衣裙,静候着那道熟悉的传召。
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,程知意支着下巴坐在窗前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素银镯子。
往日里该来传旨的李公公,今日却迟迟未踏足揽月轩,连带着殿内的气氛都沉了几分。
小宫女银铃脚步匆匆地掀帘进来,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神色:“小主,打听清楚了,皇上今儿个去了新晋的李美人宫里。”
程知意握着镯子的手微微一顿,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泛起细密的怅然。
接下来的几日,宫里的动静愈发频繁。
皇帝像是要逐一核验新晋嫔妃的斤两,几乎将各宫的新妃都召了个遍。
咸福宫的张佳人擅舞,一曲《霓裳羽衣》跳得飘飘欲仙,皇帝只端坐殿中,颔首赞了句“舞姿尚可”;景仁宫的陈佳人琴技卓绝,指尖拨弄琴弦,流水般的乐声绕梁不绝,皇帝也只是闭目静听,末了只道“乐理通透”;就连擅长诗词的王才人,与皇帝对答数首,也仅得一句“才思尚可”的评价。
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,这几日召幸,皇帝从未留宿任何一宫,也无半分宠幸之意,不过是让她们各展所长,舞罢、弹罢、吟罢、论罢,便遣人送回各自宫中。
一时间,宫里人人都在暗自揣测,有人说皇上是在挑选能堪大任的贤妃,有人说皇上是厌弃了俗艳的逢迎,还有人说皇上是在考验众妃的耐心。
各宫嫔妃表面平静,暗地里却都较着劲,想尽办法要在众多姐妹中脱颖而出,唯独程知意依旧守着钟粹宫的一方清净,每日看看书、抚抚琴,仿佛宫里的喧嚣与她无关。
这日午后,几位新妃在御花园的凉亭小聚,聊着聊着便说到了皇帝的心思。
众人言语间多有困惑与忐忑,唯有柳嫣然端坐在石凳上,指尖把玩着一方绣帕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。
她本就生得明艳动人,向来是众妃中最受瞩目的一个。
见众人愁眉不展,她轻轻抬眼,声音清亮,带着几分笃定:“皇上此举,不过是还未遇到真正合心意的人。若是哪天我被召幸,定能得皇上宠爱,你们就等着瞧吧。”
话音落下,凉亭内一时寂静无声。
其他嫔妃看着柳嫣然眉眼间的傲气,有的暗自撇嘴,有的面露不服,却也无人敢当面反驳。
毕竟,柳嫣然的才貌,确实有说这话的底气。
没过两日,储秀宫便传来一阵慌乱。
柳嫣然晨起梳妆时,对着铜镜忽然惊叫出声。
她抬手抚上脸颊,指尖触及之处并非往日的细腻柔滑,反倒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小疙瘩,红得刺眼。
顺着脖颈往下,衣袖撩开,臂弯处、肩胛上,密密麻麻的红疹一路蔓延,看得人头皮发麻。
“怎么会这样!”柳嫣然盯着镜中狼狈的自己,脸色惨白如纸,往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惊恐与慌乱。
她急忙抓住身边宫女的手:“快!快去请太医!请太医来!”
宫女被她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地冲出殿去。
不过半盏茶的功夫,太医院的王太医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。
他仔细诊脉,又细细查看了柳嫣然身上的红疹,眉头微蹙,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:“柳小主莫慌,依臣看,许是近日饮食中不慎用了相克之物,郁于肌肤所致,并无大碍。”
“无大碍?”柳嫣然声音发颤,眼泪几乎要掉下来,“可我如今这样子怎么见人啊?”
她入宫为妃,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张倾国倾城的脸,如今红疹遍布,形同毁容,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了,何谈得宠?
她急切地抓住王太医的衣袖,语气带着哀求与利诱:“太医,你医术高明,定然有法子让这红疹快些退下去的对不对?只要你能让我早日恢复容貌,我必厚厚赏你,金银珠宝、绫罗绸缎,你要什么我都给你!”
王太医面露难色,轻轻摇了摇头,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回:“小主恕罪,治病需循药理,急不得。这红疹需得慢慢调理,约莫半月方能消退。臣这就开一副清热解毒的方子,小主按时服用,切忌辛辣发物,或能稍快些好转。”说罢,他提笔写下药方,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,便躬身退了出去。
殿内只剩下柳嫣然一人,她望着太医离去的背影,又看向镜中满脸红疹的自己,终于忍不住跌坐在梳妆台前,泪水汹涌而出,满心的不甘与绝望几乎将她淹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