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嫔一字一句说的真切,萧景琰却依旧面无表情,墨色的眸子里深不见底,仿佛眼前这场后宫纷争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戏码。
待她诉完,他才缓缓抬眼,目光越过容嫔,落在身侧端坐的皇后温月容身上,语气平淡无波:“后宫之事理应皇后来处理,皇后觉得该如何?”
温月容微微颔首,凤冠上的流苏轻晃,神色端庄而锐利:“容嫔,你说柳贵人在背后议论你,是何时何地,可有何人为证?”
容嫔像是早有准备,立刻抬手指向混在人群中的李美人,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:“李美人曾亲口听见柳贵人非议臣妾!”
李美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认吓得脸色惨白,不等皇后再发问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裙摆扬起细小的尘埃。
她双手撑地,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:“臣妾……臣妾是听见两个宫女在议论此事,并非亲耳听柳贵人所说啊!”
皇后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,如利剑般直刺李美人:“哪个宫的宫女?长什么模样?”
李美人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,顺着脸颊滑落,砸在地面上。
她身子抖得像筛糠,跪伏得更低,几乎要贴到地面:“臣妾……臣妾当时未曾细看,实在不记得了。”
“不记得?”皇后冷笑一声,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那是在什么时辰?是哪条宫道上遇见的?总该有些印象吧?”
李美人嘴唇嗫嚅着,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只一味地重复:“臣妾真的不记得了,求皇后娘娘明鉴!”
容嫔见李美人这般不中用,心下顿时慌了,暗道不好,忙又转向另一位妃嫔:“还有张宝林!她也听见了!”
张宝林本就吓得魂不守舍,被容嫔一点名,双腿一软便跌跪在地,浑身瑟瑟发抖,嘴唇哆嗦着,半天只挤出几个“臣妾”,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,最后只含混道:“臣妾……臣妾也是听说的,并非亲见亲闻啊!”
听到这里,容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,双腿一软,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她怔怔地看着李美人和张宝林,瞬间明白自己是被这两人给骗了。
皇后的目光落在容嫔身上,带着几分冷意:“容嫔,李美人和张宝林都说不记得是何人所说,可要本宫把后宫所有宫人都请来,让她们一一辨认?”
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,压垮了李美人和张宝林。
两人知道事情败露,再也顾不得体面,哭喊着爬向御座方向:“陛下饶命!皇后娘娘饶命!是臣妾一时糊涂,被猪油蒙了心,求娘娘开恩啊!”
容嫔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事已至此,再争辩也无济于事,反而会更惹皇上厌烦。
她缓缓起身,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宫装,郑重地跪倒在地,额头贴紧地面:“今日之事,全是臣妾的错,臣妾不该听信片面之词,更不该私自惩戒柳贵人,臣妾愿意领罚。”
皇后看向主位上的萧景琰,见他依旧面无表情,不置可否,便继续开口道:“容嫔,即便柳贵人当真对你不敬,无论是背后非议,还是当众顶撞,你都不应该私下将她带走,更遑论行如此折辱之事。更何况,今日之事,分明是你一人挑事,与柳贵人毫无干系。”
容嫔跪伏在地上,静静听着皇后的训诫,没有丝毫反驳。
随后皇后缓缓转向皇上,声音恭谨却平稳:“不知皇上觉得该如何惩罚容嫔?”
萧景琰指尖摩挲着扶手上的雕花,沉默了片刻,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扫过阶下躬身肃立的众人,最终却越过一众妃嫔,落在了角落里跪着的采荷身上。
“你过来,上前给皇后看看伤势。”
采荷心头一凛,连忙应声“是”,垂着头从人群中缓步走出。
她刻意放轻脚步,可裙摆摩擦地面的窸窣声,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却格外清晰。
走到殿中,她依言跪倒在地,将半边依旧高高肿起的脸颊微微侧向皇后的方向。
皇后目光一凝,瞬间便瞥见了那道触目惊心的巴掌印。
青紫色的瘀痕在采荷白皙的皮肤上蔓延开来,嘴角还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,显然伤得不轻。
她心中暗惊,先前只听闻采荷受了打,却未想竟伤得如此明显。
其实采荷挨巴掌这事,可大可小。
往小了说,不过是永福宫的宫女仗着人多势众,欺负了储秀宫的宫女,按宫规处置这几个挑事的宫女,罚俸禁足也就是了。
可往大了说,当时采荷是死死挡在柳嫣然身前,那永福宫的宫女却依旧敢直直打过来。
这一巴掌,看似落在了宫女脸上,实则是打在了柳贵人的颜面之上,更是无视宫规礼法,以下犯上。
一个小小宫女,竟敢对皇上亲封的贵人不敬,这是对皇权秩序的挑衅。
此事如何定性,全凭皇上一句话。
可方才皇上特意点了采荷出来,还让她当众展示伤势,那态度已然十分明显——他是打算从重处理,借此事敲打后宫众人。
皇后垂眸望着地面青砖上细密的纹路,心头暗潮翻涌。
她暗自思忖,今日容嫔私囚柳贵人、滥用私刑,已然触碰后宫规矩底线,若罚得轻了,不仅难平皇上心头怒火,更会让其他妃嫔觉得规矩形同虚设,日后后宫恐难安宁。
她正凝定心神,斟酌着惩戒的尺度,预备开口定夺,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清亮又急促的啼哭声,那哭声稚嫩却极具穿透力,瞬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奶娘抱着大皇子,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。
奶娘本是奉命来寻容嫔,未曾想殿内竟这般阵仗——皇上端坐主位,神色威严,皇后与诸位妃嫔或立或跪,气氛肃穆得令人窒息。
她脚步一顿,抱着皇子的手臂下意识收紧,身子竟吓得微微瑟缩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萧景琰本被哭声惊扰,眉头不由得紧紧蹙起,目光带着几分不悦扫向奶娘。
奶娘感受到皇上的威压,额头瞬间冒出冷汗,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半步,屈膝行礼,声音带着几分颤抖:“回陛下、皇后娘娘,大皇子从方才起便哭闹不止,四处寻找生母,奴婢们用尽法子也哄不住,实在别无他法,才斗胆将皇子抱来此处。”
容嫔伏在地上,听到儿子的哭声早已心如刀绞,此刻听闻奶娘所言,再也顾不得殿上规矩,连忙起身踉跄着走过去。
她从奶娘怀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大皇子,说来也奇,大皇子被生母抱在怀里,仿佛寻到了最安稳的港湾,那双哭红的眼睛眨了眨,竟渐渐止住了啼哭声,小脑袋在容嫔怀中蹭了蹭,安静了下来。
容嫔轻轻拍着怀中大皇子的背,见孩子呼吸渐稳,方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。
她抱着皇子缓缓转过身,鬓边的碎发因起身时的仓促微微散乱,眼底还残留着方才的焦灼,语气却恭敬万分:“皇上恕罪,皇后娘娘恕罪,大皇子向来体弱,受不得惊吓,臣妾一时情急,才会在殿上失了分寸,还望陛下和娘娘海涵。”
皇后站在原地,刚要开口,却听得见萧景琰的声音传来。
他语气平淡,听不出喜怒:“既然容嫔无暇顾及训诫,今日就先散了吧。对容嫔的处置,随后由汪公公过来永福宫宣布,其余涉事之人,便交由皇后全权定夺。”
“臣妾遵旨。”皇后连忙躬身应是,声音恭顺。
殿内诸人也纷纷随着皇后屈膝行礼,齐声恭送皇上。
萧景琰起身离座,衣料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烛火下一闪而过,威严自生。
他迈步向外走去,全程目不斜视,那道冷漠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在容嫔身上停留分毫,就连她怀中抱着的、身为皇长子的孩子,也未曾分得他半分眼角余光,仿佛这母子二人只是殿中无关紧要的陈设。
容嫔僵在原地,手臂抱着孩子的力道不自觉收紧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。
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的笑意,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。
暗道一声“机关算尽太聪明”,容嫔本想借大皇子博取皇上怜惜,却未料反倒触了皇上的逆鳞。
这般刻意的示弱,却无半点悔过之心,只会让皇上更觉反感,如今看来,对她的处置,皇上定是不会留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