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天晚上,路远回家了。
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,海风带着潮湿的咸腥味,吹得窗户纸“哗啦啦”作响。
苏瑶刚洗完澡,穿着件宽松的睡裙,正坐在灯下缝补路远的一件旧作训服。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,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,看着静谧而美好。
“吱呀——”
他一进门,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苏瑶,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少块肉。
“怎么了?这么看着我?”苏瑶放下手里的针线,笑着迎了上去。
路远没说话,大步走到她面前,一把将她拉进怀里,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。
“我听说了。下午王淑芬那个泼妇拿刀指着你?”
他在团部开会,听到这消息的时候,魂儿都差点吓飞了。要不是政委拦着,他当时就能冲回来毙了那个泼妇!
苏瑶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,但心里却暖烘烘的。她伸手环住他精壮的腰身,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:“没事啦,张主任都处理过了。我一点亏都没吃,还泼了她一桶水呢。”
她语气轻快,带着点小得意,像个做了坏事求表扬的孩子。
路远身体一僵,慢慢松开她,低头看着她那张明媚的笑脸。
“真的没吓着?”他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,眼神里满是心疼。
“真没有。”苏瑶抓住他的手,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,“我现在可是‘女战神’,一般人欺负不了我。”
路远被她这副小猫似的模样弄得心软得一塌糊涂。他喉结滚了滚,突然低下头,在她额头上用力亲了一口。
“以后谁再敢欺负你,你就告诉我。老子……我收拾他!”
苏瑶心里甜丝丝的。这个糙汉子,虽然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,但这种实打实的护短,比什么情话都动听。
“好啦,快去洗澡吧,一身汗味儿。”苏瑶嫌弃地推了推他,“锅里给你留了菜和贴饼子,洗完出来吃。”
路远咧嘴一笑,露出两排大白牙:“遵命,媳妇儿!”
……
夜里十点多,家属院大部分人家都熄了灯,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不知名的虫鸣。
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。
是隔壁一营长刘建国回来了。
他今天带队在山里搞武装越野,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,只想赶紧回家喝口水,倒头就睡。可刚走到院门口,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。
平时这个点,总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军嫂还在院子里纳凉聊天,今天却静得跟鬼进村了似的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连灯光都吝啬得不见一缕。
刘建国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他推开自家院门,堂屋里黑漆漆的。
“淑芬?睡了?”他喊了一声,没人应。
他摸黑拉亮了电灯,昏黄的灯光下,只见他老婆王淑芬正坐在小马扎上,披头散发,背对着门口,一抽一抽的,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干啥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和海带的咸味,混杂着泥土的气息,难闻得紧。地上湿漉漉的一片,还扔着几条被水泡得发白发胀的鱼干。
“你这是搞什么名堂?!”刘建国眉头拧成了川字,火气“蹭”地一下就上来了,“好好的鱼干,你泡水里干嘛?钱多得烧得慌是不是!”
王嫂子听到丈夫的声音,肩膀抖得更厉害了。她猛地转过身,刘建国这才看清她脸上的惨状。
眼眶红肿,脸上青一块紫一块,头发乱得像鸡窝,那件她最喜欢的灰布褂子上全是泥点子,胸口一大片都湿透了,狼狈得活像刚从泥水沟里捞出来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咋了?跟谁打架了?”刘建国吓了一跳。
他这个婆娘虽然嘴碎又刻薄,但在家属院里横行霸道惯了,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,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?
不提这事还好,一提这事,王嫂子憋了一晚上的委屈、愤怒、惊恐,瞬间找到了宣泄口。
“呜哇——”她嚎啕大哭起来,声音尖利得能划破屋顶,“刘建国你这个没良心的!你老婆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负得快没命了,你还在这儿心疼你那几条破鱼干!”
她一边哭,一边添油加醋、颠倒黑白地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。
在她嘴里,苏瑶成了仗着男人升官就耀武扬威、目中无人的恶毒妇人。是苏瑶先故意炫耀自己家的青菜,引得她儿子虎子嘴馋,她不过是想替儿子讨要两根,就被苏瑶指着鼻子骂。
她气不过,才不小心踩了她家几棵菜苗。结果那个小妖精就跟疯了似的,把她辛辛苦苦晒了一个星期的海货全都给毁了,还……还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,把她电得口吐白沫,差点当场就死过去!
“你看看!你看看我这身子!”王嫂子哭天抢地地撸起袖子和裤腿,露出被电击后留下的红印和摔倒时磕出的淤青,“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!那个小娼妇,她就是想杀人啊!张主任他们全都看见了,她还拿着刀……”
“够了!”
刘建国一声暴喝,打断了她的哭诉。他的脸黑得像锅底,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着。
“刀不是在你手里吗?!”他咬着后槽牙,一字一句地问。
王嫂子哭声一噎,眼神瞬间慌乱起来:“我……我那是被她逼的!我是为了自卫!”
“自卫?”刘建国气得笑了起来,那笑声里淬着冰碴子,“你跑到人家菜地里撒泼,踩烂人家的菜,完了还提着菜刀上门,你管这叫自卫?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王嫂子傻眼了。
“我怎么知道的?”刘建国指着自己的鼻子,气得浑身发抖,“我他妈的还没进家属院,人家三营的战士就跑来告诉我,让我赶紧回家管管你!说你提着刀要砍路团长的爱人!王淑芬,你行啊你!你真是长本事了啊!”
他今天在外面累死累活,想着总算能回家歇口气,结果呢?一整个团的人,现在估计都知道他刘建国的婆娘是个提刀砍人的泼妇了!他的脸,他几十年的兵当下来挣的面子,今天全被这个蠢婆娘给丢尽了!
“不是那样的!他们胡说!”王嫂子还在嘴硬。
“我胡说?那张主任下午亲口下令,让我明天一早去团部一趟,是不是胡说?!”刘建国猛地一拍桌子,桌上的搪瓷缸子被震得跳了起来,“王淑芬!我问你!是不是因为你,老子明天要被叫到团里去挨批?!”
“去团部挨批”这六个字,像是一道惊雷,把王嫂子彻底炸懵了。
她知道事情闹大了,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。让一个营长因为家属打架这点破事,被叫到团部去,这简直是奇耻大辱,是会记入档案,影响前途的!
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建国,我……”她慌了,彻底慌了。
“你不是故意的?”刘建国指着她的鼻子,气得眼睛都红了,“你嫉妒人家苏瑶年轻漂亮,嫉妒人家会过日子,嫉妒路远年纪轻轻就当了团长!我他妈的天天在你耳边说,让你别去惹她,别去惹她!人家现在是团长夫人!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?!”
“你以为你还是在乡下吗?可以撒泼打滚没人管?这里是部队!家属院!你的一言一行,代表的是我刘建国的脸面!你今天把我的脸都丢到太平洋去了!”
他越说越气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抄起墙角的扫帚,对着王嫂子就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。
“我让你惹是生非!我让你不知好歹!我让你害老子丢人!”
“啊——!刘建国你敢打我!我跟你拼了!”
王嫂子尖叫着躲闪,屋子里顿时响起桌倒椅翻的巨响,夹杂着女人的哭嚎和男人的怒骂。
这动静太大了,半个家属院都被惊动了。
苏瑶躺在床上,听着隔壁传来的“交响乐”,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。
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刘建长那压抑着怒火的咆哮:“明天!天一亮!你就给我滚到路团长家门口,跪下给人赔礼道歉!要是苏瑶不原谅你,你就别回来了!”
苏瑶的嘴角,在黑暗中微微翘起。
看来,明天有好戏看了。
这一夜,王嫂子在哭骂和疼痛中度过。
而苏瑶,则枕着隔壁的哀嚎声,睡得格外香甜。